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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9章 夕阳无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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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娇姐就被削木头的声音醒了。
    娇姐把门推开,看见万高大倚靠著床头,半个身子歪著,正在和木头作斗爭,满地木屑,满屋清香。
    看见娇姐,他抬眼笑:“现在这个形式,能省则省嘛。”
    娇姐把窗帘拉开,又是一个火辣辣的大晴天。她注意到万高大的断腿磨破了,地上有一些拖来拖去的血跡。
    床边被他吊著几根碎布拧成的布条,显然他抓著这几根布条,自己下了床,又自己把自己翻上床。
    “你要拿什么,怎么不叫醒我。”娇姐埋怨,“我抱你。”
    “问题不大,我能解决,何必给你添麻烦。”万高大说。
    “老万啊老万。”娇姐盯著老万看了半晌,突然说,“你这人,就是心里有数。有时候我觉得,我怎么就遇上你了?我命真好。”
    万高大“呸”了声:“肉麻,说这个。”
    娇姐坐在一边,看著万高大干活。
    “不去厂里?”
    “没什么可去的,厂里乱成一团,政府查帐,供应商堵门,现在什么都不让动,去了也没事做。”娇姐说,“我在家陪陪你,给你打下手。”
    “別碰,木头上好多刺,会扎了你的手。”
    “跟我还说这些。”
    万高大做工多年,心灵手巧,娇姐帮著递材料,没等中午,一个新的床头就已经打磨光滑。
    “就这么点事,拖了大半辈子。”娇姐欣喜地看著新床头,嘴里又忍不住埋怨。
    “是我不好。”万高大眯著眼看著新床头,“以后不会了。问题还是要快快解决,只要想解决,就必然能解决,无论用什么法子。”
    “今天几號了。”
    “10月29號。”
    “后天是你生日。说起来,小满这几天没来个电话?”
    “忙著学习呢,谁有功夫天天打电话。”
    “也是。”万高大咂咂嘴,“不能给孩子添麻烦。”
    “想吃什么?”
    万高大毫不客气地报了四个菜:“都回家了,吃点好的。医院的饭菜真难吃。”
    娇姐笑骂了几句,炒了四个菜。
    从厨房出来,她发现万高大已经把床头换好了,不知道怎么换的,只是地上和墙上又多了些血跡,他的胳膊也划伤了,长长的一条,很深,正在流血。
    “你真是。”娇姐帮他处理伤口,嘴里埋怨,“我来换就好,你何苦逞强。我又不会嫌弃你!”
    “我做点我能做的。”万高大注视著娇姐。
    “看什么看。”娇姐没好气。
    “是我不好。你把头髮留长吧。”万高大突然说,“以后,我不会再让你吃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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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娇姐的眼泪忽然就盈上来。她背过身去擦眼泪,又把菜端到床前:“肉麻。说这些。”
    “主要是哄你,想骗点酒喝喝。”
    娇姐啼笑皆非。
    “大中午的!大白天的!喝什么酒!”
    家里还剩小半瓶二锅头,两人分著喝了。万高大突然感嘆:“小满前途无量,而你——我是怎么遇上你的?”
    “装什么浪漫。咱俩是厂里组长介绍相亲的。第一面逛公园,第二面聊厂子分房政策,说结婚分的面积大。第三面就在厂里办了集体婚礼。平淡无奇,水到渠成。”
    “哗,好惊险,万一组长先给你介绍別的男人,我岂不是遇不到你?是我好命。”万高大把酒瓶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命运待我,不是不好的。”
    娇姐笑骂:“老万,你就是这点好,心里有数。”
    吃过饭,娇姐把碗筷收拾好,回来看了眼手机,有几个罗璇的未接来电。
    “二妹让我给她回个电话。”娇姐站起身,“估计是让我去厂里。”她开始窸窸窣窣地穿衣服,“我晚上回来,给你带点熟食?酒还要不要?”
    “都不要。”万高大躺在床上,注视著娇姐的身影,“外面经济形式不好,能省就省。”
    娇姐穿戴整齐,拨电话给罗璇。对面不是让她去厂里,而是去县医院。
    她站在门口,穿鞋,又穿上外套。
    万高大突然说:“真漂亮。”
    娇姐看了看自己身上穿的。她不知道为什么,挑了套新衣服。
    “都是厂里的样衣罢了,网球夹克。下面是新样,叫铅笔裤。”她赧然,“一把年纪的人了,穿小姑娘的衣服,腿勒得从上紧到下,不伦不类的。”她摸了摸自己的头髮,“头髮还短。”
    “好看的。”万高大躺在床上,轻轻说,“你从小就爱打扮,那就多打扮,只要你能开心些。头髮,慢慢就留长了,那些不开心的,很快就会过去。以后和小满好好过日子。”
    满室阳光灿烂,是个好天气。
    娇姐回身看了眼万高大,笑著关上门。
    阳光被隔断,楼道里黑了下来。
    ……
    2008年10月30日,下午4点。
    罗桑县医院。
    娇姐用力抓挠自己的喉咙,仿佛喘不上气,又仿佛陷入巨大的迷雾中,几个人衝上来,试图把她的手拉开,但她力气很大。
    罗璇不顾自己被抓破的手,用力抱住娇姐。娇姐的身体很冷,在颤抖。
    “娇姐,娇姐,振作!振作起来!你听我说!小满没了,但你还有我们,你要坚强起来——”
    罗璇知道自己的话语很无力,但她没有办法。在痛失爱女的母亲面前,无论她说什么,都是无力的。
    娇姐的表情绝望又徒劳。命运如同愤怒的罗桑河,巨浪拍下,她被砸得傻掉,毫无还手之力。
    “不可能,不可能。”娇姐软倒在地下,“小满明明在北京读书,她是罗桑县飞出的金凤凰啊,她是罗桑县的希望,怎么可能被砸死?”
    她用力喘息,满脸都是眼泪,旋即上气不接下气。
    几个护士衝上来,抓著她的手臂,辅助她呼吸。
    不远处,中风的老王听了这话,突然“嗬嗬”大叫起来。
    “老王,你要说什么?”
    “希望,罗桑县的希望,希望……”他含混不清地说,但没人能听懂他的意思。
    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在那个深夜里,王经理说,自己是罗桑县的希望,只有他才能救罗桑厂,於是老王信了,老王收了钱,放走了他。於是小满死了。
    老王“啊啊”嚎叫著,口水一串一串掉下来,浑浊的眼里,老泪止不住地流。
    ……
    2008年10月30日,下午6点。
    护士给娇姐推了针,告诉罗璇:“应该没事了。找几个人送她回家,让她睡一觉,这事,只能自己想通、慢慢接受。”
    罗璇苦笑:“她接受也得接受,不接受也得接受。”
    她轻轻拍醒娇姐,娇姐茫然地睁开眼。
    “我们回家。”罗璇轻声说。
    药起了效,娇姐双目朦朧,平静地点了点头。
    王婶嘆了口气,从老王身边起身:“二妹,我跟你一块,送娇姐回去。”
    罗璇道了谢,和王婶一道,开车把娇姐送到楼下。
    两人搀著娇姐爬上9楼,楼梯陡而高,灯坏了不知多少年,一片黑黢黢的。
    “万叔回家了。”罗璇环顾四周,“希望罗桑厂的新厂长能体恤他,给他装个灯吧。嗨!实在不行,我给他装。”
    “二妹,我们都想你去做厂长。”王婶说。
    “不可能。”罗璇扶著娇姐,“罗桑厂这种大厂,能委派下来当厂长的,怎么可能是普通人。”
    “而且,经过这个教训,赵书记在反思会上说,以后这种关乎十几万人饭碗的大厂,地方政府必须跟踪企业管理……”罗璇看王婶听不懂,也就不再说下去。
    “外人来管,能真心管吗。外人跟罗桑县没感情,能在乎我们的死活吗。还不是捞两年钱,升官发財,拍屁股走人。”王婶嘀咕。
    娇姐的手被扶手磕了下,呻吟了一声。
    两人不再讲话,专心扶著娇姐上楼。
    ……
    “娇姐,钥匙。”罗璇说。
    娇姐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串钥匙,罗璇一把一把试过去,王婶还在说:“我这么活了一辈子,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全都变样了呢?听说罗桑厂会迁去別的城市,唉……罗桑县以后还有希望吗?还听说……”
    罗璇推开门,夕阳的余暉一点一点从门里漏出来。
    王婶的话突然停了下来。
    罗璇抬头。
    娇姐也抬头。
    一片死寂。
    ……
    万高大用一种决绝的姿態,头低垂著,碎布头拧成的布条轻轻晃动,他把自己吊死在新打的床架子上。
    寂静中,罗桑河水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惊涛拍岸。
    哗啦——哗啦——
    窗外,落日正缓缓下沉。满窗红色。
    红色是美丽又冷漠的顏色。
    夕阳无限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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