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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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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闭了十余年的大门在陈秉正面前徐徐打开。面前除了冰雪, 便是一群拿着棍棒,衣衫褴褛的孩童,凶猛得像一群小野兽, 不遗余力地捍卫他们的家。
    宁七站在最前面,瞳孔里烧着两簇火, 仿佛谁要是敢进来,就要将人活吃了似的。他指着陈秉正, “你怎么又来了?”
    陈秉正将脸沉下来, “这是我家的田产,自然是要收租的。”
    “你胡说,这明明是块荒地。”宁七高声叫道:“从来没有人来过。”
    “以前没顾上,现在想起来了。”陈秉正比他高许多,冷冰冰地俯视下去。
    “我不认。”
    “田契在此,不由你不认。”他快速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上面盖了官府的大印,“认得吗?”
    宁七的眼神像钉子一样钉在那张纸上, 忽然整个人扑上来,陈秉正不留神,便被他夺了去。宁七手很快,两下就把它撕成碎片,然后得意地笑了,“这下没了。”
    “这份只是官府里小吏的手抄, 加盖官印而已。”陈秉正从怀里又掏出一整摞,大概有七八张, 他用手搓成一个扇形,“要多少有多少。”
    “你……”宁七气急败坏,“你想怎样?”
    “我看这庄子风景秀丽, 地方宽敞,一年收一百两银子不算多吧。你上次亲口说的,在这里住了五年。那就是……”陈秉正笑道:“五百两。看在咱们以前有过交情的份上,给你打个八折,四百两。”
    宁七脸色变了,开口便骂道:“棺材里伸手死要钱的货,算计到爷爷身上来了,爷爷就是没钱,你敢怎样。报官去吧,看谁管你。”
    陈秉正摇了摇头,缓缓道,“小小年纪,耍赖可不好。知道我是谁吗?我是将军府陈家的人,别人报官,官府自然管不着,我要报官,他们一定管。”
    宁七倒吸了口冷气,打量陈秉正的穿着气度,的确不是寻常富贵公子,心里就犯了嘀咕。他高叫了一声“扯乎”,率众向墙角的狗洞奔去。
    陈秉正和林东华对了一下眼神,林东华便微笑道:“有气势。”
    “终究不复当年。”他默默想道。
    没过一会,就听见狗洞边哎哟哎哟的喊声。林凤君一手拎着一个,大踏步走过来,将捆着的人丢在地上。
    一共十来个孩子,其中有两个女孩极小,只有四五岁,林凤君便没点她们的穴位。她们俩目光惊恐地蹲在地上,抱着宁七哭个不停。
    宁七指着陈秉正叫道:“小白脸自己没什么本事,就靠老婆,丢人败兴……”
    林凤君摇头道:“可别瞎叫唤,他是我东家。”
    陈秉正咳了一声,在孩子们面前控制着步伐走了一遭,虽然瘸了点,气势不减。他们像见了瘟神一样,女孩子们都往后缩。
    林东华忽然开口道:“东家,我看孩子们还小,偶尔行差踏错……”
    陈秉正瞥了他一眼,“林镖师,我花钱雇你来的,倒替他们讲话。你还想不想干了?”
    林东华上前陪笑:“自然是少爷您说了算,只是这十几个孩子,看着也不大机灵,就算发卖,世道不好,只怕也没有人家会买。”
    一群孩子吓得瑟瑟发抖起来,都往宁七边上蹭。他挺起胸膛:“一人做事一人当,姓陈的,是我叫他们来的,你杀了我,剐了我,老子要是叫一声……”
    陈秉正皱着眉头道:“先前还是爷爷,如今又是老子,自己降了一辈。”
    李生白在后面听得有趣,差点笑出声来,林凤君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才勉强憋住了。
    陈秉正漠然道,“就会打打杀杀的,真晦气。林镖师,这地方我是要挪出来开武馆的,让他们占着怎么行。那谁……”他指着林凤君,“记一下名字,先把欠条签了。”
    林凤君谄媚上前,“东家,也别跟他们废话,按手印就好,一人四十两。”
    陈秉正笑道:“这倒是个主意。”
    她将烧火棍取出来,硬拉着宁七按手印,宁七忽然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你要银子,全记在我头上,以后挣了给你,你别难为他们。”
    孩子们都呆了,一时哭声震天,几个小姑娘哭得一脸眼泪鼻涕:“哥,这怎么行……”
    林凤君心软得不像话,戏险些演不下去,只得强忍着道:“欠债还钱,这里哪是白住的。”
    宁七瞪着她,将手印重重地按在欠条上:“我还以为你是个仗义的,原来也不过是富贵人家的狗。”
    她叹了口气,“拿人手软,食人嘴短,小兄弟别怪我,我原来也是苦出身,学了点武功才有这口饭吃。”
    宁七听了这句话,若有所思。他看着身边的一群伙伴,有呆呆坐着的,有哀哀求告的,全都六神无主。忽然他蹭到林东华面前,“师傅,这里是要开武馆不是?”
    林东华点头,“是。”
    “我求求你……”他一个头磕在地下,“你是好人,这些兄弟姐妹都是我招来的,你给他们一条活路,教他们点功夫,别这么饱一顿饥一顿。”
    林东华为难地看向陈秉正,“我没什么,东家说了算。”
    陈秉正道:“这瘦骨伶仃的,哪里学得出来,只怕白吃了武馆的饭。”
    “不怕不怕。”宁七拉起一个小姑娘来,抻着胳膊给他看,“师傅你瞧瞧,我妹妹手长脚长,是练武的材料,您该打就打,不出三年就能学成,跟那个女镖师一样。”
    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林凤君暗暗戳了一下陈秉正,他终于点头道:“先试试吧,我家不养闲人。”
    宁七松了一口气,向后坐倒,无力地挥一挥手,“都去磕头认师父吧。”
    林东华问:“你呢?”
    “等他们安顿好了,我就出去挣钱。”宁七苦笑,“四百两。”
    林凤君指挥着外面的车夫运进来一批家具和梅花桩、傀儡人,正如她说的,竹子的桌椅板凳,便宜耐用。
    李生白给他们挨个登记名字,然后诊脉:“李二狗,宁八娘,宁九娘……”
    林凤君愕然问道:“你们真是他妹妹啊。”
    宁九娘也只有八岁左右,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嘟囔着说道:“我是七哥从水沟里捡来的。”
    李生白把着脉,忽然眉头一皱,将她袖子向上拉,肘部明显与常人不同,扭曲变形得厉害,胳膊上处处都是血痂。
    林凤君吓了一跳,“谁将你打成这样?”
    “我爹娘。他俩带着我到大街上,将我往马车下面推,教我大声地哭……怕不出血,就割出血来,车主见了害怕。”宁九娘木然地陈述,“有一回我被撞得重了,他们把我扔在水沟里。”
    宁七忽然打断了她:“都长好了,不耽误练功。”
    林凤君看着她胳膊上刀割的痕迹,实在不忍再看,远远走到一边。陈秉正也在墙角下站着,“待会你带她们去城里吃顿饱饭,东兴楼也好。”
    “东兴楼的饭菜跟吃草似的,没滋没味。我倒是觉得,在路边摊上吃顿炒饼,火大油多,他们更喜欢。我跟李大夫问过,这屋里多的是跳蚤,找个混堂子洗干净换新衣,原来的破衣裳得用开水加药粉烫过。”
    “你去吧。”
    “那我走了。”她走了两步,又回过身,“我雇了几个村民,在这里修个茅厕,男女分开。咱们要开工,得给他们点好处,你在这里监工,行吗?”
    “嗯。”
    林家父女俩好不容易将十几个孩子塞进几辆车里,连同宁七一起。来喜拉起来有些费劲,但还是坚持住了。
    村民们拉着一车红砖来了,在后院里忙着和泥。陈秉正摆出生人勿近的面孔:“修结实些。”
    “一定行,你瞧好吧。”一个膀大腰圆的村民,看样子是个领头的,冲着他陪笑。
    冷风吹过来,带着无尽的寒意。陈秉正从角落里拿起那把铁锹,开始铲院子里的雪。
    记忆里的雪要软些。他将雪从四处归拢着,时不时伸手去拍,很快就堆成了一个大肚子的雪人。他使劲回想着,雪用的差不多,当年那雪人看上去更壮观,也许是因为自己长大了。
    几根树杈子当胳膊,炭……这儿没有炭。雪人表情一片漠然,无喜无悲。他站在雪人前,一动不动,像被钉住了似的。
    父亲是抗倭殉国的,临走前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母亲到底葬在哪里?大概是在这间庄子的某个角落,他深深吐出一口气来,来日方长,他总会找到她。
    过了很久,林凤君才回来,依旧荒腔走板地唱着歌,身后跟着两队小尾巴,都穿着灰扑扑的棉袄。
    陈秉正将林凤君拉到一边:“这颜色……”
    “棉布上色没上好,就是灰的。耐脏,便宜。”她搓搓手,“娇鸾出的价简直是白送的。”
    “后背画个圈,写个囚字就是囚服。”他看着碍眼。
    “对啊,你真识货。她也给官府供货,价钱贵一倍。”
    陈秉正无奈地叹了口气,林凤君却忽然拉下脸来:“不是叫你在这里监工吗?”
    “对啊。”他指着已经砌到半人高的墙,“他们一直在干活,没偷懒。”
    林凤君定定地看着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唉。”
    她转身对着那几个村民叫道,“快给我停下。”
    “怎么了?”领头的一脸笑。
    “你们在这糊弄鬼呢。”她叉着腰,“这茅厕就算盖成了能用吗?”
    那人一脸不可置信的表情,“小丫头片子,你懂什么。”
    林凤君飞起一脚,墙应声而塌,砖头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陈秉正惊得目瞪口呆。“都给我听好了,在家垒个鸡窝还要打地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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