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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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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省城的布庄规模和气派远非济州可比。前厅右侧是一排丈余长的柜台, 乌木打造,台面被岁月磨得发亮。柜台后站着五六位伙计,每人面前都摊开着账本, 手持毛笔,随时准备为客人量布裁衣。左侧则是一排排货架, 按照布料种类分区:棉布、麻布、丝绸、毛料,各占一方天地。
    “白色坯布倒是有, 不过……一船?那就是一万匹以上。”掌柜很疑惑地盯着眼前这对年轻人, 看上去像新婚夫妇,不知道是哪里来的贵客。
    “家里开染坊,试试手。”娇鸾扇着扇子。林凤君是男装打扮,头顶一盏青玉冠,穿一件浅蓝色暗横纹罗直身,潇洒俊秀, 跟娇鸾倒是很相衬。
    掌柜笑了,原来是刚入行的新手, 他摸了摸下巴上的山羊胡子,“坯布不如白绢,粗得很,连我店里的伙计都不爱穿了。”
    “白绢不耐脏,也不好洗,坯布就很好。”娇鸾不接话头。
    掌柜转了转眼珠子, 又朝向林凤君,试探着说道。“这位小哥, 尊夫人可真是厉害,在家想必是一言九鼎。”
    林凤君微微一笑,“我家的规矩就是都听夫人的。”说完做了个手势, 便是要谈价钱。
    掌柜用袖子将手笼住,两个人的手指在黑暗里相互触碰,顷刻间变了几招。
    掌柜暗暗心惊,这年轻人看上去一派天真,砍价倒是老江湖了,又狠又快。
    娇鸾在旁边捏着布样抖了抖,笑道:“质地倒好,棉线又长又实。”
    “最好的松江棉。丁娘子听说过没有?弹棉花的手艺一绝。”掌柜借机推销,“染的蓝布是上乘的,价格比坯布高不了一成,买坯布真是不划算。”
    “那坯布还是要价高了。”林凤君反应倒快,“再降一些。”
    她很有耐心地磨了半天,终于拿到一个合适的价格,掌柜掏出帕子擦汗,“好厉害的小两口,你们不发财可真是老天无眼。”
    “小本生意,没办法。”凤君笑了笑,“劳烦掌柜的帮忙叫人送上船,届时我们再清点。”
    掌柜瞪大双眼,“运费也要我家来掏?”
    娇鸾微笑道,“松江坯布一般都在码头有库房,捎带脚的事。”
    掌柜只剩苦笑:“你们两位倒是懂行的,这笔买卖只当是小号交个朋友。日后常来常往。”
    林凤君在发货单上按了手印,约定交付,感觉一身轻松。
    大街上人流如织,生意畅旺。两个人走一走,停一停,在中药铺里逛了一圈。林凤君买了些跌打酒和药膏,心想老老小小开武馆,一定用得着。
    她照例在街边买了大饼,回想上次去京城走镖,真是恍如隔世。陈秉正从一个瘫子变得能走能跳了,比什么都好。
    有人叫卖糖沾红果,声音拉得长长的。她掏钱买了两碗,两个人不顾体面地站在街边吃。娇鸾收敛了神情:“这么多坯布,卖到猴年马月也卖不完。”
    林凤君也很疑惑,“想不通。不过陈大人说什么,自有他的道理。反正本钱是他的,他打水漂我也管不得。”
    娇鸾笑了,“他的钱不就是你的钱,你倒是心宽。”
    “他是他,我是我。成亲了也是如此。”林凤君使劲嚼着红果,又酸又甜,“过了年我就十九了,得顶门立户,打理好生意,奉养我爹。要是人一直不长大该有多好。”她四处望去,“你知道哪里有书店吗?”
    “你……买书?图画本子?”
    “嗯。”
    书店很大,五间门面,临街而立。店中书架皆是榆木所制,高高的叫人看着晕,不少学子在里面翻看书籍。伙计懒洋洋地招呼,“客官要看什么?”
    她想起京城里的书,“科举……就是考中进士的人,他们写的文章。”
    “《三场闱墨》,这边有。”伙计递过来一本。
    林凤君使劲地翻着,如今她认字多了,七七八八读得懂大概。可这本书跟京城的不一样,没有陈秉正的名字。不知道为什么,她进了书店总觉得心虚。
    她小心地打听,“济州有个叫陈秉正的,他也中过进士,有他的文章吗?”
    “陈秉正?听说过。是不是被撵回家那一个?早不卖了。”伙计想了想,“你是新进府学读书的吧?这种人的文章读了晦气得很。如今新科进士都出来了,闱墨自然也要换新,来一本吗?”
    “不,不要了。”林凤君叹了口气,忽然问道:“你们这里能印书吗?”
    伙计吓了一跳,盯着她打量,压低了声音问:“是不是哪位官老爷要印书帕本?”
    她听得晕头转向,摆手道:“自己写的故事。”
    “妄议时事的可不行。”
    她将自己那本《白蛇传》递过去。那本书被摩挲得多了,边上略有些翘起来,她很珍惜地按了按,让它平整些。
    伙计翻了翻,“字倒是不错,是你的?”
    “我家……哥哥的。写得特别好。”
    伙计拿给掌柜,两个人一起在柜台上翻,边看边笑。林凤君见掌柜手上有点墨汁,将纸面翻得脏了一处,一时心疼极了。
    掌柜粗略看完了,将书一合,“写得文不文白不白,只有这笔字是真漂亮,你哥哥有没有差事?可以到我这里来抄书,一个月一两银子,现付现结。”
    “差事已经有了,这书能印吗?”她将心一横,要是报价十两银子,就咬牙给了,二十两……也不是不能商量。回家对陈秉正只说是有书商看上了,他面上不说,一定暗搓搓地高兴。
    “印书……你拿一百两银子来,可以出。”
    林凤君目瞪口呆,直接将这念头放弃了,“怎么这么贵。”
    “又不是什么名家,故事也怪,人跟妖哪能配成一对。”掌柜摇头,“有学问的人嫌粗俗,没学问的人懒得看。要不……你看看卖得好的都是哪些。”
    伙计将她带到一边,一堆人围着看降妖除魔的图画本子,上头的虾兵蟹将打成一团,“带画儿的卖得快。越热闹越好。”
    林凤君心里一动,便在里面挑了两本画工好的,刚要去结账,伙计又道:“这位小哥,卖得最好的要不要看?”
    她懵懵懂懂地跟着他走到后面,伙计便在最尽头的书架后翻开一个檀木匣子,抽出一本装帧精美的书,连封面都是双色锦缎,“避火图,没见过吧。”
    林凤君伸手翻开,只觉得脑子轰的一声响。里头的人物半藏半露,衣袂交叠……就算不懂,也知道不是什么好事。
    她手抖了一下,伙计嘿嘿地笑起来,“带劲吧?这年头读书人的书架上,都要放一卷这个画,说是能避火神。男女成婚前,多有女家的亲人过来采买,怕新娘子不通人事,落了笑话……”
    她的眼神落在细腻笔触描绘出的男男女女上面,肌肤相触,成婚,人事……她啪的一声将画合上,“我不要。”
    “府学的学生也是熟客。一看你就是刚来省城,还是老实孩子。这帮学子玩得花着呢,你当是什么正经人。”
    林凤君慌慌张张地出门去了,险些绊倒在门槛上。天有点热,照得她一脑门都是汗,热气从四面八方涌上来,浑身的血都像是发烫的。
    娇鸾还在吃红果,“凤君,你的脸怎么这样红。”
    林凤君陡然想明白了许多,还有妙清观里,那坏人说要生娃娃,竟是这么一回事。陈秉正懂吗?多半懂吧,他也在省城上过学。
    娇鸾有点急了,她扯着凤君的袖子,“咱们去看大夫。”
    “不用。”她在一堆乱七八糟的猜想中寻到一丝清明,将大饼往怀里一揣,又恢复了走镖的气势,“咱们回家。”
    码头上舳舻相接,挤挤挨挨,岸边商货堆积如山,不少苦力裸着上身,来回搬运货物。
    林凤君平日粗豪惯了,并不觉得有什么。此刻却仿佛吃错了什么药,心砰砰跳得极快,好一阵才稳住。
    他俩找到了那艘雇下的摆子船。这船吃水很深,布匹已经堆得满满当当。娇鸾很细心地逐一盘点完毕,才将货款给伙计结了。
    船夫起锚撤跳,缓缓驶向河水中央。夕照西斜,万桅镀金,船火渐起,竟将半江水面染成一块壮丽的锦缎。
    “能快些吗?”林凤君将鸽子笼子安置在内舱,自己坐在船头,望着沿岸的点点星火。
    “夜晚行船,可不敢太快。”船夫摇摇手,“今年天旱,运河水浅,水路不好走。”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问道:“东家,你们备好孝敬银子没有?”
    “给水关的?”林凤君点头,“已经备下了。”
    “官府有水关,还有清河帮……”
    林凤君心中突然一跳,“他们要打劫?”
    船夫笑了,“不是打劫,倒和打劫大差不差。这清河帮不知道攀上了什么朝廷里的大官,现在两江的漕粮,都是他们的船押运,发了大财。”
    “发财便发财,关我们什么事。难不成还能锁住运河不让人过。”
    船夫叹了口气,不说话了。河水哗哗地流淌着。月亮出来了,江面上便跳跃着金点。娇鸾坐在她身边,柔柔地唱道:“有缘千里会,无缘对面遥。”
    林凤君抱着膝盖,呆呆地看着月亮。忽然,耳边哗哗的船桨声慢了一拍,船像是走不动似的,在江心打晃。
    她愕然问道:“船家,怎么了?”
    船家伸手向前指了指。灰蓝色的天空下,出现了一艘船的庞大影子,那船身形颇巨,矗立不动,上下三层,桅杆高高地指向空中。“东家,时运不济,又碰上了,准备破财免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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