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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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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答应。”陈秉正将那张英雄帖拍在桌子上, 沉着一张脸,“关中平原太远了。”
    他声音有点大,梁上的燕子窠里传来动静, 白球将头伸出来,好奇地盯着他。
    林凤君不慌不忙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纸, “你莫着急,我爹和我将想到的问题……”
    “你想不到的事情多了。翻山越岭, 跋涉千里, 爬山过河,谁能保证不出什么意外?”陈秉正并不看那张纸,脸色愈发冷冰冰,“凤君,你压根没走过那条路,我不能让你以身涉险。”
    “段三娘走过。她资格很老, 在清河帮也是一等镖师。”
    “那又是谁?”
    “当日在大船上的那个女镖师。”林凤君用手比划,“她在绳子后面动了手脚, 我才有机会逃脱。”
    “凤君,你实在太轻信了。她跟你才见过几面,你就将身家性命托给她。”他拧着眉头说道,“她是清河帮派来的奸细怎么办?何怀远此人心胸狭隘,不能容人,但他决计不是傻子。他若派人来算计你, 你就傻傻地中了圈套。”
    “当天你也看到了,是她出主意用被褥垫在甲板上, 救了我一条命。”林凤君的怒火蹭地烧了起来,“陈大人,你这样无端揣测别人是奸细, 是不是多疑成性,官场那套用的多了。我们江湖人家,不是这样对朋友的。”
    陈秉正深吸了一口气,他试着将声音放软了些,“她是恩人,要好好感谢她,可不是言听计从。行走江湖,阴谋诡计也不少。千门八将你该比我熟,骗人的例子一个接一个。”
    林凤君垂下头,将手放在地图上,从济州一路向西:“我问过镖局同行,这条路从山中穿过,开始几天是难走一些,但翻过去之后,便是宽阔大路。”
    “你当年从京城将我运回来,路上意外层出不穷,险些将命都丢了。”陈秉正缓缓说道,“何况我当年只是个瘫子,毫无用处,也无人抢夺。眼下你要运的是粮食,堪比黄金。就凭你的功夫,打不过江湖上的一流高手。”
    “我功夫不好,可也救过你的命。”
    “我……我的意思是,双拳难敌四手。”他焦躁起来,“我怕路上有埋伏。”
    “我一个人自然不行,还有我爹和段三娘,还有福成镖局的四十个镖师,都是身强力壮的大汉。”林凤君咬着牙道,“定能将粮食护送回来。”
    “一路上流民太多了,上山便是匪。你什么准备都没有,太冒险了。”
    “我已经准备了车马,必须赶快出城,事不宜迟。”林凤君握紧拳头,“等做好准备,什么都来不及。”
    陈秉正看着她倔强的脸,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听我的,不要去。”
    他伸手去握住她的手,“是不是因为那一万两镖银?凤君,那根本不算什么,我有庄子有田产,还有我的俸禄,每一分每一厘都归你掌管。成亲以后,诰命夫人也有钱粮……”
    她打断他,“对,我就是爱钱。我是个镖师,靠卖力气赚钱,你早该知道。”
    她继续指着地图,声音提高了些,“你看,这一段去常州的路咱们走过……”
    一阵烦躁从他胸口升起,“不准去。”
    她惊愕地抬起脸来,陈秉正冷冷地说道:“今时不同往日,驾车出城门,都需要我的签批。我不批,你休想离开济州城。”
    她倒吸了一口冷气,愣在原地,死死盯着他看,“你要将我锁在家里吗?陈大人,你真是好大的官威,冲着我也摆起来了。要不要给你磕个头,父母官,放小的一马,小的再也不敢了。”
    “我是济州知州,济州的天塌下来,由我顶着。”陈秉正一字一句地说道,“运粮的事我自有筹划,不能叫我娘子去冒险。你会……”
    “我会怎么样?”她接上一句。
    “会受伤,会……你可能会死。”
    “死了更好,死了有的是人给你铺床叠被,想挑哪个挑哪个。”林凤君抱着胳膊,脸涨得通红,声音很高,“在你眼里,我武功不好,整天钻到钱眼里,还有什么别的?”
    “你怎么这样说不通……”陈秉正着急了,“冥顽不灵。”
    “什么?”
    “就是……”
    “我明白,说我笨是吧。”
    “我……”陈秉正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一阵无名火起,看着旁边笔架上摆着一支毛笔,白纸上墨迹未干,全是自己求告的信件,如泥牛入海一般并无消息。他只觉得头突突地疼起来,挥起袖子便将笔架和毛笔一起从桌上扫落,“这事原是我自作自受。”
    笔架直直地下落,眼看就要砸在地上,林凤君一个海底捞月,就将它抄在手里,又伸手去接毛笔,可是晚了一步。毛笔从她手边擦过,啪啦一声落在地上,溅了她一脸墨汁。
    陈秉正看得呆了,等反应过来,从怀中掏出帕子上前去擦,林凤君将笔架当地一声拍在桌子上,怒视着他,“陈大人,你又犯起少爷病来了,会糟蹋东西算什么本事,败家子,你摆阔给谁看!”
    她说了两句,再说不下去,用手将脸一抹,脸上顿时黑了一片。他瞪大了眼睛:“脏了。”
    她怒视着他,胸口剧烈起伏,“就你干净。”
    哗啦一声响,她已经跳出窗户,瞬间不见了踪影。
    陈秉正僵直地立在原地,心里讪讪的全不是滋味。过了一会,他自己将毛笔捡起来,在纸上写:“素蒙雅量……”
    他停下笔,将这张纸揉了丢到一边,换了一张纸,继续写道:“莫生气。”
    他眼睛看向燕子窠,招手让白球下来,它却缩回窠内,无论怎么叫也再不露面。
    陈秉正颓然地坐下去,头疼得更厉害了。从窗户往外看去,天漆黑如墨。
    他站起身来,提着灯笼走出县衙。街道两边家家紧闭着屋门。打更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响起来:“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一条瘦瘦的野狗跑过,见到他,便缩紧尾巴溜走了。榆树皮早被剥得精光,白森森的树干上留着几道抓痕。
    他的心沉重地坠下去。
    “当、当、当……”他敲了三下,林家的门就开了。
    林东华神色平静,“进来坐。”
    他回身将门掩上,作揖到地,“伯父,请您郑重考虑,这趟镖不要走。山高路远,万一有什么事,我无法接应。”
    林东华倒了杯茶给他,“凤君是武馆的东家,我都听她的。”
    他瞪大了眼睛,“伯父,要是这世上还能有人阻止她,那就是您了。您开口说一句,顶我说一百句有余。我不能让你们陷入危险。”
    “我们是镖师。若不危险,便没人付镖银。”林东华微笑道:“挣的都是刀口上的钱。”
    陈秉正忽然感到绝望,这林家父女长的都是同一条舌头,“凤君是我未来娘子,她不必吃跋山涉水的苦头。”
    “我知道自己女儿的性子,她跟她母亲不同,生来是要出去闯荡的。我想让她顶门立户。”
    “我担心……”
    “陈大人,我也担心危险,可是我必须让她自己决断。”
    “她才十九岁。”
    “我十九岁的时候,已经经历过太多了。”林东华道,“世上有魑魅魍魉不假,她总要自己去见识,经风雨才能历练。她跟我商量过,我支持,会一直守在她身边。”
    陈秉正咬着牙道:“历练……能不能再等等。我知道你们是为了筹备粮食才出城的。我已经写信给周大人还有我老师,以及所有的同乡同年,有户部的同年愿意从中斡旋,从岭南调些存粮过来。万一等不到,我已经跟大哥说过了,军备的粮食,可以先动用……”
    林东华双眸如电,“那是死罪。”
    “我知道。”他很平静地说,“万不得已的时候,也只能如此。”
    林东华忽然笑了,“陈大人,你有没有想过,万不得已的时候,城内会比城外更危险。等存粮耗得差不多,民众就会哄抢粮食,家奴会哗变,农民会变成流民,打劫富户,杀人劫财。”
    他闭上眼睛,“我想过。”
    “那我和凤君出去筹粮,便是筹一条生路。为济州百姓,也为自己。”
    陈秉正默不作声。过了一会儿,他才点点头,“的确如此。”
    林东华微笑道:“好了,你去找她吧。”
    他拱手:“多谢伯父。”
    “是你将我女儿的脸涂成小黑猫的?她洗了很久,险些将脸皮搓破了。”林东华忽然冷下脸。
    “我……那是意外。”他慌忙解释。
    林东华摆摆手,“去吧。”
    陈秉正走到林凤君的门前,敲一敲门,声音很轻,但她肯定能听到。
    他默默等着,没有动静。
    他正踌躇之际,芷兰披着衣服在走廊出现了。她摆一摆手,示意他走到一边。
    芷兰敲门道:“凤君,陈大人来了。”
    还没动静。
    “他惹你生气,便是天大的不对。我打发他去楼下牛棚里站到天亮,给你消消气。他说让我把这封信给你。”
    话音未落,门就开了,林凤君探出头来,“不行,牛棚太潮了,他的腿……”
    她和陈秉正四目相对。芷兰向后一退,笑道,“我可不做坏人了。”
    林凤君虎着脸,“你还来干什么。”
    他瞧见她两颊有点肿,想必是用力搓的,又心疼又好笑,“涂点猪油,肯定管用。”
    他伸手去摸她的脸,她将头一低,半张脸埋在他手里,“我又爱钱,武功又……”
    他立刻投降了,“我信口胡说,你不要在意。我娘子世上第一美,第一聪明,打遍天下无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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