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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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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怀远望着那熟悉的身影, 突然想起八年前,他曾经与林凤君并肩立在山坡上。她当时还带着稚气,迎着晨风不停地将手中的木剑向下劈砍。
    她天资并不算好, 根骨并不能与他相比。林东华曾经说过,教女儿学武, 当初是因为她遗传了母亲的体质,自幼体弱多病。他希望女儿尽快强壮起来。
    她读起书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练武却非常舍得吃苦, 寒冬酷暑不曾间断,一个剑招能练百次,不厌其烦。
    “我想成为济州最强的镖师。”她一个弓步上前,汗水从脸颊上不断流下,落进土中。
    “你顶多只能成为最强的女镖师。”他在她面前展示新学的剑招。“我才是最强的镖师。”
    她咬着嘴唇,愤愤不平, “我没你学得快,可是我会多练。”
    何怀远笑道:“那等你练成了, 咱俩一起走江湖。”他使出一招“长虹贯日”,“村学里的先生说,习武修身,不为私利,不为虚名。唯愿以此身所学,匡扶正义, 斩尽天下不平!”
    林东华从远处走来,恰好听到最后一句, 板起脸来喝道:“小孩子家家的,懂得什么匡扶正义,就会发些自己也不懂的议论。将昨天的剑招练五十遍。”
    何怀远只好走到墙角, 一遍一遍地复习动作。林凤君却悄无声息地凑上来,将自己兜里的一块饴糖塞进他嘴里,无比崇拜地看着他,“师兄,我觉得你说得特别好,就像戏文里的英雄好汉。”
    “英雄好汉……”他骄傲地挺起胸,咂摸嘴里的甜,“凤君,你等着。”
    一等就是许多年。何怀远忽然神志恍惚起来,仿佛在风沙中奔过来的不是她,而是年少时的自己,对脚下这条“正道”毫不动摇的信任。
    他想起她鄙夷地说了那句,“你最近都没练功。”
    他呼出一口气,闭上眼睛。眼窝里还在隐隐作痛。自己再也不能做英雄好汉了,全是拜陈秉正所赐。
    林凤君完全不知道他内心的波澜起伏。她策马直直地奔到陈秉正跟前,翻身下马,抱拳道:“陈大人。”
    陈秉正向前一步,眼光落在她脸上。那里诚实地记录着她的十几天。她的脸庞像被风沙打磨过了,暗红的血痂凝固在脸上。汗渍在颧骨上结成了一层白霜。下巴上还残留着一道红痕,像是用染血的手背狠狠擦过嘴角。
    他内心震动不已,然而只能克制着回应,“林镖师,你回来了。”
    她点点头,“是,我们买了二十几车粮食,合计七万石。”她的语调无限惋惜,“中间失落了一车。”
    陈秉正深吸了一口气,“不要紧,什么都不要紧。”
    “济州城里还好吗?我担心……”
    她像是才注意到陈秉正身后不远处的何怀远,立时退了半步,眼神警惕,手放在刀柄上,像是随时要拔刀出鞘。
    何怀远被这个动作刺激得眼皮一跳。他决定说点什么,“我的船刚好路过济州,出了点意外。”
    林凤君疑惑地望着陈秉正。他微笑道,“全不妨事,漕船这就要启程了。”
    何怀远带着属下走向岸边的货仓,几十个镖师将货仓围得风雨不透。他眯着眼睛盯着货仓门口的封条,自己盖上去的印章还在。
    “少帮主,我们眼睛也不敢眨,绝不会有闪失。”
    “安心交了这趟差,人人有赏,我们晓得轻重。”江原笑道。
    何怀远伸手将封条自上到下摸了一道。上面有几个指痕,是自己特意印上去的,保存很完整。
    他点点头,叫道:“开仓吧。”
    麻袋装的粮食被一车车拉出货仓,往码头进发。林凤君的眼睛直了,“粮食……”
    她不由自主地向前走了几步,陈秉正扯住她的袖子,“是漕粮,朝廷要的。”
    “朝廷要来做什么?”
    陈秉正一时无法回答,“军需,赈灾……”
    “外头已经饿到人吃人了,不应该先顾着这里吗?”她看向何怀远,“能不能先把粮食留在这里,我出钱,你再去买一批,我可以加钱。”
    何怀远叹了口气,她还是这样不懂大局,“漕粮是国家命脉,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陈秉正拉着她,“不必再说了。”
    她眼睁睁地看着一车又一车粮食被搬运上船,那么多粮食,将船的水位压低了不少。何怀远站上船头,和陈秉正拱手作别,虽然不情愿,但场面话还是要讲,“多谢陈大人仗义相救。”
    “下官分内之事。”
    夜色下,船夫起锚,漕船缓缓驶向河心。林凤君归来的喜悦被这艘漕船冲得一干二净,她懊丧起来,“这船粮食,粗粗算下来,十万石有余。”
    陈秉正挥了挥手,叫周围人都退了下去。
    码头上宁静得像万事万物都睡着了,只有运河的波浪轻轻拍打着岸边。他提着一盏灯笼,带着她走向一个货仓。
    他推开仓门,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地下有些落下的米粒,示意这里曾经存放过一批粮食。
    林凤君蹲下身去捡,“这里有,这里也有,快快快,你给我照着,这一把够一个五六岁孩子吃一顿了。吃一顿保三天……”
    她絮絮地说着,他却忽然将她扯了一把。她仰起脸,就看见他眼圈红了。
    他伸出手触碰她的面颊,然后是嘴唇,他低头看她,拇指抹过她带着血迹的嘴角,像是确认那是不是她的血。
    “你瘦了。”
    “我没有,关中吃得好着呢,面皮,馅饼……”
    他扣住她后脑的手在发抖,不管不顾地亲了上来,在触碰的瞬间便是天雷勾动地火,呼吸灼热地纠缠到一处。
    她仓皇地向后躲:“脏死了,我还没去过混堂子……”
    “别管了。”
    他在唇齿间近乎凶狠地纠缠起来,她呼吸全乱了,手一抖,刚才捡的一把米又落在地上。
    她毫不犹豫地将他推开,俯身继续,“这是一条命,人命关天。”
    “是,人命关天。”他郑重地点一下头。“所以你是我的观音菩萨。”
    “不要亵渎了神佛,她会生气的。”
    “不会。”他微笑道,“那我给你表演一个借花献佛,你一定喜欢。”
    她茫然地瞧着他,“你做什么?”
    他伸手去拧一个铁盘一样的东西,哗啦哗啦的声音连绵不断地响起来。在她面前,铁链徐徐上升,露出下面堆叠如山的麻袋。
    “这是……”她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我曾经问过何怀远,他肯不肯发善心。他既然不肯,我就只好替他做主了。十二万石粮食,我留下了一半。”
    她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麻袋,“他怎么会不清点,你使了什么法术?”
    “他自然会清点。麻袋也都是官粮的袋子,混在其中,情急之下,他不会看得那样仔细。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太平仓中有些发霉的粮食,还有糙米,根本不能做赈灾粮使用。用来偷梁换柱,那就刚好。”他不紧不慢地拍拍手,重新抱住她,抱得很紧,像是将她嵌在自己身体里一样,“不管是城里和城外,百姓们都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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