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沉睡的魔咒(3)
薛鸿整理完案件卷宗, 和同事交接,离开派出所,开始了他的假期。
他晚上就出发, 下午还要去买一些东西,午饭就想随便对付一口。
但他出来晚了, 附近的餐馆全是人, 他决定去快餐店。
他以前不吃这种东西,像他一样的老家伙大概对汉堡炸鸡都有一点抗拒, 觉得是垃圾食品, 有些贵,说自己吃不惯。
但陆今朝在快餐店打工, 拉他吃过几次, 他不得不承认, 年轻人爱吃是有道理的,于是他一个月可能吃那么一两次, 当做步入老年但保持年轻活力的奖励餐。
这个时间, 快餐店的人也多,临街的落地窗能完全看清店内的情况, 一个戴兜帽的瘦高少年就坐在窗前,面对街道, 小口吃着巧克力圣代。
很奇怪, 明明室内灯光明亮,还有新活动的可爱玩偶装饰, 窗边的墙上也贴着色彩鲜明、风格活泼的海报, 店内坐满享用午餐的人,店外的街道人来人往,但夹在中间的少年却像从这热闹里凭空挖出的一块, 孤冷冷的。
薛鸿脚步一顿,改变了原本外带的打算,他走进快餐店,坐在少年的旁边。
“是你,小同学,最近怎么样?”薛鸿边点餐,边笑着说,“怎么千里迢迢来这里吃快餐。”
谢潭捏了两下餐盘上傻呵呵的北极熊玩偶,玩偶的嘴就上下开合,发出“你好你好”的声音。
“为了给麻烦的邻居买限定的傻瓜玩具。”
正在浏览选购界面的薛鸿挑了一下眉,看向他插着北极熊小伞的冰激凌杯:“儿童套餐吗?”
谢潭吃一口冰激凌:“我的跑腿费,他只有玩偶。”
至于为什么陆今朝不自己买,因为这是他之前打工的快餐店品牌,算邪恶竞品。
他这几天晚上都和社团前往音乐剧院,没有时间。
而谢潭也正想来歧路派出所附近偶遇薛鸿,所以就说顺路帮他买了。
薛鸿取完自己的餐,笑着说:“我还没谢谢你呢,那个案子多亏了你才能早早破获,还赶在凶手前救下几个人。”
谢潭知道他在说那张草稿纸,的确是他故意留下的。
“现在的年轻人是真厉害,遇事一点都不害怕,比我那些老伙计还强呢,要是早几年遇到你,我就劝你读警察大学了。”
他们并排坐在玻璃窗前,高楼大厦,人来又走,好像不一样,好像都一样。
谢潭说:“那你的老同事们不适合在笛丘,这座城市……这个世界,可怕的事情多着呢。”
“笛丘人胆子大,也是见惯了稀奇古怪的事。”薛鸿掏出小桃木剑,“我早年还不信这个,但朋友给的这把小木剑,还真派上用场了,可这半年效果没有以前好,这种东西也有使用寿命?要请新的吗?”
他没有用年龄和职位俯视谢潭,把这变成一场老警察劝慰青少年的无聊谈话,而是默认谢潭一定懂他不知道的这些东西,向谢潭请教。
但谢潭哪懂,他也不能乱说,谁知道薛鸿话里藏着什么坑?
谢潭直言:“我不懂这些。”
薛鸿唯独没想到他这样回答,他可不像什么都不懂。
谢潭懒散地说:“这些怎么看都是救人的东西吧。”
薛鸿心里一沉,这话的意思不就是他对救人的玄学事物都不感兴趣,所以不了解,那还能对什么感兴趣,不就很明显了?
谢潭感到他的沉默,才侧过脸,兜帽下的眼睛没有温度地瞥了眼老刑警的左手,挑明了他的试探:“教训吃一次也就够了,不如好好享受你的假期。”
薛鸿见过大风大浪,也被这一眼看得一惊,心里发凉,他怎么知道?
他的手臂又感到疼痛,但他知道,这更多是心理层面延伸的疼痛。
那是不属于他的领域,一个更混沌、更无序的残酷世界,他的经验并不怎么管用。
但他迅速调整心态:“因为这是我的工作,拿工资的,至于度假,你觉得我的眼光怎么样?”
谢潭知道他的伤,知道他的假期,肯定也知道他的目的地,他聪明地把试探摆到明面,不再弯弯绕绕。
谢潭微不可察地笑了一下:“糟糕透了。”
薛鸿却也笑了,他知道自己选对了地方,而且他们的目的地一致:“要坐我的车吗?”
谢潭盯着他看了一会,像看一个冥顽不灵、偏要送死的愚人,但也就一眼,就平淡地移开目光。
他说: “也许我们会在路上遇到。”
“你和朋友们一起?”薛鸿记得陆今朝他们也有去海边的打算。
“一个人是无聊了些。”谢潭又拉了拉兜帽,离开前这么答。
如果论坛的主角团推测没有错,这次的主线故事,主角团基本到场。
习瑞邀请他同行,但谢潭说他提前定好了,他没有课,也不准备像常明爱一样等其他成员结束考试一起走,他今晚就离开。
反正都会见面的。
他早到一两天,就是为了争取多获得一些线索。
但其实他不抱什么希望,黑山羊家族只是露出一点踪迹,又不会大张旗鼓站满沙滩,等他互动。
而且他还是一个与家族毫无瓜葛的外人,别说家族秘密,如果弃子少爷被他借刀杀人的事迹已经传进家族的耳朵里,主家可能不在意,但旁系就不一定了,不找他报仇就不错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晚上,谢潭将北极熊玩偶放在邻居家门口新安的装饰邮箱里,收拾好东西,乘上旅游巴士,前往艺术港湾。
其他乘客都有许多行李,像他这种轻装上阵是极少数,他只带一个小运动包。
大巴开上大桥,天色愈黑,因为赶早,这班车会在凌晨到达余晖尽头的酒店,谢潭刷一会手机,就靠窗睡着了。
越向南,越偏僻,树林沿着海岸线向前,逐渐茂密,也逐渐阴森,有许多荒坟。
这条单行线上,在最后两个景区间,树林里正有一处新建的坟墓。
夜晚,风吹过树叶,像笛子吹走音,寂寥中带一点诡异。
坟前摆着新鲜祭品,香正在燃烧,墓碑上留了遗像的位置,却过于大了,像照脸的镜子,黑曜石打底,没有放照片。
土没有埋上,棺材盖着。
一左一右摆了两盏高脚油灯,造型奇怪,像羊角环绕火光。
穿黑斗篷的两个人站在坟前,久久沉默,男人异常沙哑地开口了:“你教的好儿子,费心费力把他送出去,就是希望他不要掺和家族的事,你知道糊弄过那些老东西有多难吗?花天酒地当个富二代不好吗,非要碰不该碰的,他有那个天赋吗?”
他说完又沉默了,再开口,有点哽咽:“我想走走不了,他却不甘被家族忽视、排除在外,真当这些是真理荣耀!落得被厉鬼反噬的下场,几十年不见动静的预言又突然开始应验,连给他办葬礼都不能,只能草草火化埋了……”
女人安静地站在一旁,像没有喜怒哀乐的雕像,打断了他:“说再多,他也活不过来了,我们的反应够快,消息压下得迅速,家族还不知道,也不能让他们知道,别忘了,你还有一个孩子,绝不能再卷入家族的这些事中了。”
男人:“说得容易,今天家族传信的意思你还不明白,那个不知道真假好坏的预言,就指向族中的某个年轻族人,这次说是锻炼小辈,不就是为了找出这个人?也不是找小屁孩,老二才六岁,我就是铁石心肠,真拿他填坑,老东西们也不会认!”
“所以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一个替身。”女人幽幽看向他,“我已经死了一个孩子,不能再死一个,那就让别人去死。”
“哪给你找替身?你当家族那些人是傻子……”
女人从怀里拿出一段头发编的金刚结,男人一下子止住了声,像怕惊扰什么。
他想起来了。
每个族人都要用自己的头发做结,由家族浸入圣水,戴在身上,可以得到神灵保佑。
但被神灵保佑,同样也有神明的印记,当年他和妻子商量,老大的发结换进一半假的,并趁机把孩子送出去。
他们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只希望把老大的一半命换出家族的命运之外,给他争得一条活路。
却没想到,反而换出这样的结局。
而剩下那一半真发留在他们手里。
女人将发结扔进油灯,将灯放进棺材里,一上一下,幽幽火光照亮她冷硬的下半张脸。
“泼水节有那么多学生来旅游,总有在这种事上有些天赋的,我记得那个人不就是笛大的?用老大的发结洗魂,替身就会拥有他的记忆,以为自己就是家族旁系的少爷了,只需拖住几天,把老二安稳送走。”
她说完,抱起墓碑前的花束,抽出几根古怪的针状花瓣白花,洒向空中。
风将花瓣带进树林深处,也带出一个幽幽的身影,隔着很远,就闻到一股浓烈的尸臭,令人作呕。
夫妻俩返回景区,已经不见踪影,人皮怪物与空荡的坟墓擦肩而过,走向荒无人烟的车道。
远处,正有一辆巴士驶来。
夜晚,海岸公路上只有一辆旅游巴士。
密如鬼魅的树林向后倒退,在风中招手,像要揽住向前行驶的车。
车灯照亮车前的一块区域,一直空空荡荡。
巴士已经过了波光粼粼景区,再有十分钟就能到达目的地余晖尽头。
一滴水打在车玻璃上,然后是更多细小的水滴,下起了毛毛雨。
司机提了一点速,希望在下大前,他们就到了。
雨刷摇摆,车灯扫过沿路的一点树林,有一个人影正拖着什么东西在林中前行。
司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有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