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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阴桃花(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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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幻觉。谢潭想。
    从小六毫无预兆地消失, 谢潭就觉得哪里奇怪。
    苏禾虽然每一次都摆着一张臭脸,但在看管上,却是最负责的。
    即使年纪小, 他也不会被威胁住,看别人脸色, 依谢潭看, 就是他自己想来。
    今天他却没来,随从也半路被叫走, 这是出大事了, 所以谢潭高度紧张,一颗心分两半, 一半放在路上, 一半放在小六那里, 不可能因为错神让小六跑走,小六也不会做这样平白让他担心的事。
    一路紧张的逃亡, 他们都是生死配合, 小六偶尔看向他,视线低很多, 像匆匆一瞥。
    有外人在,他们非必要不交流, 以免暴露。
    但现在只剩他们, 小六抬头看他,视线仍然低很多, 像他只比她高一两个头。
    她不是在看他。
    他回想起, 情况紧急下,他把她放进水缸里,在苏芍苏芝姐妹的眼里, 像她凭空起飞一小段,她们却没有多惊讶,显然也不对劲。
    更何况现在场景直接变幻,刚死的人重新握住他的手。
    所以他是再次中招了,这是烟雾镜的雾,引动人心最深处的弱点,编造出的幻觉。
    关键时刻他没能触摸到小六也是因为要换场景了,本来就是假的。
    他这样想着,在幻觉中再次与小六逃亡,这次画皮鬼披着【夏无尽】的样子偷袭,衣服飘带如箭穿透小六的身体,谢潭再次抓个空。
    他的手透过小女孩的身体,但她的鲜血却猛地溅在他一侧的脸颊,他一闭眼,温热的液体慢慢地、慢慢地流过皮肤,比雾的触感还真实。
    他的手徒劳地抓了一下,没敢看她这一次的尸体。
    幻觉……这是幻觉。
    真的是这样吗。
    只是幻觉吗?
    雾再次浓起来,场景似乎变幻了,但都是一样的漆黑长廊,他分不清了。
    他的左手再次被软软的小手牵住,另一只手在口袋里,五指插在那团发间,微微收拢……发间的符咒变少了。
    云松也好,习瑞也好,他们的幻觉都是自己经历过的事。
    可他根本不认识苏芍苏芝,也可以想到这种地步吗,他根据幺婆婆的存在编造出的?
    熊妖和猫妖是小六讲给他的,【夏无尽】的存在他也知道,再以大小姐为模版构想。
    一切似乎都是他以“小六”为核心,用其他元素填补出的恐惧幻想,他内心深处焦虑的化身。
    可又哪里不对,习瑞的恐惧里,常明爱都会不合逻辑地突然出现在墓里,但这么久了,他的幻觉里……似乎少了某个人。
    小六看的不是他。难道这是其他人的恐惧记忆,某个和小六出逃的人?被他“捡”到了。
    “走吧。”他们再次前行。
    他倒要看看还有什么。
    谢潭来到过去,见识了小六的生活。
    她就是待在那间什么都没有的房间里。
    他来,还能讲一些故事,陪她聊天,没有他的日子里,她也只能睡觉,对着发光的墙壁发呆。
    偶尔,她被带去烟雾镜前,趁机能和其他人说一点话,但除了嘴硬心软的苏禾,都不理她。
    她只能把满载恐怖力量的镜子当做树洞,淹没她对自由的那些妄想。
    然后再把短暂出行时收集到的只言片语拿回房间,一点点咀嚼,在脑海里不成体系地构建外面世界的样子。
    没有虐待,也没有酷刑,但是一种谢潭更熟悉的,钝刀子一样,细水长流的凌迟。
    安安静静地任由消磨心神,流逝生机。
    所以,他原本不想讲那些故事,怕自己的到来只是蜻蜓点水地掠过她的囚牢,到时候,他走得干净,但又让被关在笼子里却已经听过天空如何广阔的鸟儿怎么办呢?
    那不是更痛苦吗?
    可他又不忍心……她太有生机,太有活力了,不像能被困住的人。
    她不是在等待既定的枯萎,而是在等待飞翔那一刻的风。
    她只是还没遇到天空,他又为什么不敢说呢?
    如今,他发现他一点也没有想错,倒不如说这几日小六遇到他,反而过于“安分”了。
    不是他在哄她,而是她在哄他。
    他再往后,不知道遇到多少和她同批的祭品,与她合谋逃出这里,又一次次失败——被怪物杀掉,被黑山羊抓住,永远迷失在这些错综复杂的路中、找不到出口——死法数不胜数,鲜血涂过每一寸墙壁。
    那只小手,从他的手里抽离,又重新握紧,反反复复,他一遍遍感受着她生命的流逝。
    但每一次,她的眼神都是安静而坚定的。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又要面对什么危险。
    于是谢潭什么也没说,何况他说了也没用。
    但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她太小了,可能是因为她是这个世界里他的恩人,这样循环往复的死亡,居然无法让他习惯。
    重复且无能为力的事,是他最快麻木的;死亡,是他最不放在心上的。
    但他还是下意识拉住她,一次又一次,动作永远比理智更快,反复为她的血、为她的倒下愣神,最后,他反而陷入一种阴沉……好像他真的有了偏执。
    他看着她终于找到最南的位置,推开门——箭贯穿她的眉心,门后是另一扇门。
    南面根本没有出口,这是捕猎出逃者的诱饵,来自家族漫不经心的一个嘲弄。
    他弯下身,扶住她的肩膀,沉默许久,突然站起来,不再等待她的再次出现了。
    他重新举起油灯,走向亮光的地方。
    他直奔最北方。
    路上,他再次见到新一轮的幻觉,然而这次有新的内容了。
    时间似乎往前拉长了,他看到之前的几批祭品,黑山羊还不确定烟雾镜里是否有神明的时候。
    他们居住的地方、受到的待遇,与最后一批敷衍用的祭品相比,可以说天差地别。
    整整一年,他们住在整个建筑群最华丽的宫殿,穿点缀珠宝的金色袍子,戴黄金与绿松石饰品,每个人都有八个随从,被当做神明伺候。
    他们学习吹奏笛子,被教导优雅的礼仪,闻弄鲜花,享受音乐与美食。
    他们被称作“特希普特拉(teixiptla)”,也就是“神的形象”、“神的扮演者”,在这段时间里,他们被视为是特斯卡特利波卡行走在人间的完美化身。
    因此,他们是精心挑选过的,要求相貌出众,完美无瑕,聪明敏捷,体格健壮。
    谢潭知道这个,这是向黑暗与无形的烟雾镜之神特斯卡特利波卡献祭的仪式。
    临近祭祀的最后20天,待遇就改变了,他们换回战俘的衣服,吃食变差,被渐渐疏远。
    献祭前几天还有一场狂欢的宴会,等到献祭当日,他们会打碎自己在光荣时岁里吹奏的笛子,还有其他宝物,扔进水中。
    他们从神的身份中脱离,回归祭品,迎接命运。
    享乐与世间的美好转瞬间化为乌有,恰如那变幻莫测的无常之神。
    阿兹特克人认为世界与人类的诞生,少不了诸神用自己的生命与鲜血创造,于是人类理当将自己的生命与力量偿还给诸神,滋养祂们,报答诸神的贡献。
    人祭就是最高形式,这不是酷刑,这是至高荣耀。
    于是他们顺着长长的阶梯,独自走到祭坛的顶端,祭司等待着他们。
    他们甘愿被黑曜石刀割破喉咙,剖开胸腔,拿出跳动的心脏,享受牺牲带来的荣耀。
    黑山羊就这样通过一次次人祭,逐渐确定了烟雾镜只有力量,没有意识。
    有神就朝拜,没神……岂不是更好?他们不用再献祭有潜力有能力的族人,而他们拥有了一个核电站。
    而最后这一批家族废物,只是把一切摊开前装的样子,偶尔烟雾镜暴动,还可以填一两个进去,敷衍一下说平息黑暗之神的怒火。
    但同样的,那力量太不可控了。
    毕竟是一长串邪门词语都形容不完的烟雾镜,翻开祂简直是翻开暗黑宝典。
    于是黑山羊慢慢多了一个心思……这里没有意识,但如果他们造出一个意识来呢?
    那样,既有了控制烟雾镜的“神”,而“神”又在他们的控制之下。
    最好就是……用自己人。
    最后这一批祭品,也迎来了他们真正的用途。
    他们一次次被带到烟雾镜前,是在测试他们和烟雾镜的适配度,然后将他们关在密室里,与烟雾镜相融。
    越靠近北方,黑烟就越清楚,幻觉中烟雾镜出现的频次就越高。
    谢潭有一种奇异的感觉,那些雾变的幻觉都是假的,或者是回忆,但……每一个烟雾镜都是真的,是同一个,就是此时密室中的那一个。
    而那镜子,正透过这些幻觉,指引着他。
    到最后一段路,最前方的烟雾镜已经固定不变了,只有跪在镜子面的人在变幻。
    那是最后一批的祭品们。
    他们有的被洗脑成功,顶礼膜拜,想与镜子融为一体,成为真正的“神的化身”;有的怨恨,认为一切不幸都与这面镜子有关,想要砸碎它,与它同归于尽;有的也和小六一样,把镜子当成树洞,诉说那些密语。
    然而,即便态度不同,他们却做了同样的一件事。
    那就是向它许愿。
    他们无可奈何,向自己都知道并不存在的神明许愿,为自己那一点永远不会在这个家族里被看到的妄想。
    谢潭听到胆小怕死的苏芝许愿说“想要姐姐好好活下去”,听到被依赖的苏芍许愿说“想要一家人永远不分离”,听到【夏无尽】说“想得到认可,想拥有真正尊贵的身份,想拥有力量”,还有其他男女老少的心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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