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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十一月八日风雨大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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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十一月八日风雨大作
    十一月八日风雨大作。
    望著好像被捅漏了的天空,刘培文掏出雨衣披上。
    瞪起车子,刘培文只觉得异常沉重,车轮在泥泞的路上碾过,劈开一道道浪,所费的体力比平日里多了好儿倍。
    从百深处出来,一路沿著地安门大街往东,直到东四再往南走,刘培文在冷雨中足足了快一小时,才骑到新侨饭店。
    把车子停好进了楼,脱掉雨衣,刘培文只觉得自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低头看看,衣服裤子湿了一半,每走一步鞋里都往外冒水。
    好在酒店的服务人员递过了一条毛巾,刘培文边擦边往六楼赶。
    今天的会议定在新侨饭店的会议室,主题是“现代主义与现实主义问题討论会”:
    此前刘培文以为没自己啥事儿,结果文艺报在组织会议的时候还是上门去约了自己。
    想想在场诸多熟人还不知要面对怎样的情景,他自然是点头答应了。
    悄无声息地推开会议室的门,刘培文发现自己真的来晚了,已经有人在发言了。
    看到刘培文进来,邓有梅招了招手,指了指他旁边的座位,刘培文走过去一看,正是自己的名牌。
    一屁股坐下,刘培文缓了一会儿,打量起参会的人们。
    汪增其没来,章广年、王濛、邓有梅、冯冀才、李拓、程建功都在,他还看到了高行建的名牌,此刻高行建低著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到对面还在照本宣科的主持的冯木,旁边章广年面无表情,刘培文觉得气氛有些奇怪。
    此时说话不便,刘培文只好从包里拽出湿了个角的本子,写下四个字推到一旁的邓有梅面前。
    “什么情况?”
    邓有梅拿过本子,写了一句话。
    “既不道歉,也不解决问题。”
    刘培文心下瞭然。
    本来章广年主张要求开这个会,是让文艺报的人都拉出来,加上王蒙这些人,给现代派的批评事件定个调子,不要再搞大批判,把批评的方式转变为討论。
    然而现实是,文艺报里安排来的人,都是中立派,讲了一些没用的空话。包括主编冯木在內,都只强调要坚持现实主义写作,其余一概不提。
    然后根据流程,到场的作家、评论家们也要一一都针对会议主题发表看法。
    所有的人说的话都不怎么深刻,即便是王濛、高行建这样的引领者,也照样敷衍一番了事。
    这场会议,从一开始,所有人就都在等待它的结束。
    章广年面无表情,心中却满是嘆息,也闪过几分后悔。
    自己凭著文协同龄的身份和职权,他强压下文艺报的批判声音,又安抚了尝试现代派的作家们的情绪,试图用自己的能量来压制一切的发生。
    可这似乎没起任何作用。
    此时发言轮到了邓有梅,他照例发表了几句对现代派的借鑑是工具,现实主义的道路是要坚持之类的废话。
    此刻会场就剩下刘培文没发言了。
    主持会议的冯木默然地等待邓有梅发完言,开始继续主持流程。
    “好,下一位发表评论的是刘培文,请谈一下你的看法。”
    “关於现实主义,我是这样思考的一一”
    刘培文正准备胡几句,却忽然听到会场的门被大力撞开。
    “砰!”
    一个浑身湿透的人影闯了进来。
    “同志你不能隨便乱闯—
    跟在后面的是两个服务人员,手刚搭在男子肩膀上,就被他再次挣脱。
    “別拦我!我要参会!我也有发表意见的权利!”
    他挥舞著双手不让別人靠近,一不小心却自己把满是水滴的眼镜打飞老远,
    正巧滑到了刘培文脚下。
    “刘希成!你干什么!”冯木站起身来喊道,面色不虞。
    来的人正是文艺报的编辑部主任刘希成,也是文艺报內举起批判现代派大旗的旗手。
    本来这次开会,就是章广年施压下的结果,所以冯木本著保护刘希成的想法,没有让他参加,如今看到他闯进来,自然不爽。
    “凭什么?”刘希成根本不回答问题,而是大声质问道,“凭什么撤我的稿子?凭什么不让我参会!这是包庇!赤裸裸的包庇!”
    “刘希成!你胡言乱语什么?撤稿是因为你的稿子內容不对!你不要隨便扣帽子!”
    章广年也坐不住了,稿子確实是他要求撤下的。
    11月份的文艺报上,刘希成原本要发表一篇批判“现代派”的稿子。
    在文章里,他直接把“现代派”视为“病態的”、“变態的”、“悲观主义”的“资產阶级文学”。其论证十分简单粗暴:“难道是我们的思想不够好,
    一定要用西方这些腐化的东西取而代之吗?”
    这种把尝试现代派写作技巧的作家直指为反社会的言辞,章广年自然是不同意的。
    且不说內容上的巨大问题,单是这种批判式的、搞运动的粗暴方式,肯定会引发更大的矛盾与割裂,更是章广年不愿意看到的。
    面对冯木和章广年的叱责,刘希成显得不屑一顾,“我就要说!腐朽就是腐朽,用再精巧的技法,也是腐朽!”
    一旁的服务人员见到这些人彼此认识,乾脆识趣地关门离开。
    你们闹去吧,我们这些上班的犯不上。
    刘希成痛快完了,看到眾人都不搭话,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被无视了。
    怒火从心头涌起,他乾脆大骂起来。
    “说什么学习技巧,写自己的故事?你们到底谁写出了好故事、好作品?
    “我告诉你们,今天谁来了我也说一句,现实主义才是唯一的正道!
    “像你们这些蝇营狗苟的人,总是想玩点奇技淫巧,一个个把自己没意思的小说包装成什么新颖的玩意儿,呸!我看著都噁心!”
    一顿发泄,刘希成才觉得內心舒爽。
    看著依旧是无言的眾人,此刻他的心情也变成了『这群人恐怕都被我镇住了吧?”
    此时,略显模糊的视野里,一个斯文的青年走到他身边。递过他那副戴了多年的眼镜,上面的雨水已经擦乾净了。
    刘希成也不客气,接过来就戴上,瞬间觉得世界清晰了很多。
    再看眼前的青年,此时正面色平静地看著自己。
    “说完了吗?”刘培文问道。
    “说完了又怎么样?没说完又怎么样?”刘希成嘴上依旧不饶人。
    “如果你说完了,那可就该我说了。”刘培文平静的声音下,似乎藏著一座火山。
    “呵!”刘希成笑一声,没有说话,却也不离开。
    他就是要看看这个年轻人又有什么话可说。
    “这位刘希成同志说现实主义是正確的道路,我认为没有错。”刘培文缓缓说道。
    “而西方现代派的一些內容,確实也存在问题。”
    “哈!”刘希成面带嘲讽,“现在知道认错了?晚了吧!”
    “不晚啊,怎么算晚呢!”刘培文笑道。
    看著这个面带微笑的青年,刘希成忽然有几分羞恼,他觉从对面青年的眼神里读出了一股轻蔑。
    “你什么意思?少在这里阴阳怪气!”
    “没什么,就是觉得你在露自己的无知罢了,所以我乾脆配合一下你。”
    “我无知?”刘希成笑了,“你们这些大作家、老领导,吵著著搞现代派搞到现在了,有什么收穫?能获得广泛认可吗?就凭那几个意识流的小说?有多少读者?我们经典的现实主义作品又有多少读者”
    “喉!”
    刘培文嘆了口气,“我总算明白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邀请你来参会了。”
    “你什么意思?”刘希成怒道。
    “对现代主义的探索,走到如今不过两三年时光,拿它的成就跟现实主义作品几十年的积累作比较?亏你说得出口?你怎么不让三岁小孩上擂台跟成年人打拳呢?”
    刘培文不留情面地继续斥责道,“像你这样一开口就是你们、我们,非要搞对立的人,能有什么水平?还妄言『我们现实主义文学”,这其中,哪一部是你的大作?”
    “评论就评论,你扯作品干什么?你问我有什么作品?我还要问你有什么作品呢!”刘希成恼怒道。
    “在下不才,《步履不停》是我的作品。现在到你了?
    1
    “你!你是刘培文?”刘希成哑口无言。
    “算你厉害!”
    步履不停优秀的故事內核和对家庭情感的探索,是评论界公认的优秀,哪怕是意识流小说,刘希成也无话可说。
    一句算你厉害,已经是最高评价了。
    但他马上就又有了新的託词。
    “但是!就算你写出了《步履不停》,那又怎么样?
    “我不否认这部小说的优秀啊,但是在我看来,这种优秀是故事本体的优秀,是情感表达的优秀,跟你所谓的现代派技法没有什么关係!”
    好傢伙,作者懂什么写小说,懂小说还得是你们这些搞评论的是吧!
    “哦?”刘培文扬了扬眉,“你的意思是说,一部文艺作品,之所以好,单是好在其內容,而不在於技巧,对吗?”
    刘希成谨慎看著对面刘培文带著几分戏謔的面庞,下意识地觉得这个问题肯定埋著地雷。
    但是话赶话说到了这里,他却不愿意低头。
    这么多人看著呢,如果他想要成为那个勇於批驳现代派的排头兵,如果他想藉此成为大眾认可的文学评论家,那么他必须硬著头皮衝下去。
    “没错!就是內容!”
    “好!”刘培文鼓起掌来,“我为你的勇敢献上掌声。”
    一旁的邓有梅看得直想笑,却只能著不敢出声。
    而站在远处的冯木,则是脸都青了。
    这个刘希成在说什么胡话?批评现代派自己批出毛病来了?不需要技巧这种话也敢承认?
    说实话,冯木对於王蒙他们搞所谓的现代主义作品的研究和探索,並没有什么偏见,他是唯作品论者,无论哪一种方法,能实现文学上的创新,能收穫广大读者和评论家的认可,那就是好作品。
    就像后世的程式设计师们,不管你把代码搞成什么屎山,只要能跑起来,那就行无奈形势比人强。
    上面有尚书级別的领导公开反对,他能怎么办?
    面对章广年这样一个同样级別很高的领导,他又能怎么办?
    中立的他只好看著文艺报成为了双方爭论的阵地。
    此刻的他,只希望刘希成別继续大放词,不然这个会开完,说不得文艺报都要解散了。
    此刻,刘培文继续问道,“你说文学只看內容不看技法,那我问你,《沁园春·雪》为什么是一首词,而不是现代诗呢?”
    刘希成不说话了。
    为什么是词,那是因为写作的时候,就是按照词牌格式韵律创作的啊!
    可这词牌规则、韵律安排,难道就不是技巧了吗?
    “说到底,现在大家对於现代主义的探索,是为了给文学写作寻找新的工具。”刘培文定义道。
    “就像我们的前辈们为了创立国家而寻找思想与理论的工具,因为只有以先进的思想、方法、理论为工具,才能走在时代的前列。”
    话说到这里,刘培文望向会场里的的眾位,真诚地问了一句:“什么样的人会害怕一个新的工具呢?”
    此刻,在座的人无不心中嘆服。
    这一句话,直指本次对现代派批判的核心。
    那就是,“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害怕失去地位?失去话语权?还是害怕自己的思想无法驾驭这样的工具,从此被时代甩在身后?
    一时间包括刘希成在內,所有的人都默无语。
    这註定是个无法回答的问题。
    还站在原地的刘希成,此刻只觉得本来就湿漉的身体更加黏腻难受,他焦躁地耙了耙头髮,沉默半响后,终於还是开口。
    “新工具並不等於好工具!现代派这样的毒瘤工具,用了只会让人被异化,
    被反噬!反正我不相信现代主义能给带来什么好作品!”
    好傢伙,胡言乱语是吧?
    刘培文此刻被刘希成的无赖气笑了。
    工具难道是人在用?工具好用就改造工具,还能让工具改造自己?
    “行了,”刘培文晒笑,“反正我也不觉得我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冯木主编,您事今天的会—”
    冯木明白刘培文这是在给自己台阶下,顺势把会结束了,按住这个愣头青,
    一切回头再说吧。
    然而刘希成却想放弃。
    “我事你就是心虚!敢承认吧!现代派能写出什么有益於歷史,有益於民族的好作品?根本没有!就是无病呻吟!无病呻吟!”
    他已经彻底疯狂了。
    一整个会议室的人,望向刘希成的眼神,都是善的,冷漠的,唯独他自己还在大声疾呼。
    “我本来,”刘培文今天第一次撤下笑容,板起了脸,“我本来觉得无论如何,大家爭论的都是文学,没想到,其实你想爭论的,根本是文学本身。”
    “既然这样,那就放马过来吧。”刘培文走到刘希成近前。平常事起来高大斯文的身躯,此刻居然有了几分压迫感。
    “你,你干什么?”刘希成事著走到近前的刘培文,下意识的问道。
    “你是说写哲出来吗?”刘培文眯起眼,“如果我可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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