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站住了是个人
第138章 站住了是个人
刘培文闻言也有些呆愣。
“现在编辑们是什么意见?”刘培文问道。
“现在主要分成两派,”王扶临介绍道,
“一派觉得既然现在通行本是曹雪芹的前八十回和程高本的后四十回在一起,那就按照这个来拍,观眾也熟悉,不容易出差错。”
“另一派则是认为高鶚写的实在是跟原著背离太多,照著写,根本无法解释很多人物剧情忽如其来的转折,而且结尾也太差了些。”
刘培文回忆著前一世后来的结果,似乎最终也没有按照高鶚的续写拍摄。
他斟酌半天,才开口说道:“王导,我从作家的角度,说说我的想法。”
“一个故事的起承转合,要符合故事本身的逻辑和人物的性格,不然就会出戏,但程高本已经通行多年,虽然有问题,也能忍受。”
“所以为今之计,还是要看编辑团队的想法,看能不能自己写出一个符合曹雪芹原著的结尾。
“不过我得提醒你,就算这么做了,恐怕拍出来还是会被观眾骂的。”
王扶临闻言长嘆一声,苦笑道:“谁说不是呢,可那是曹雪芹啊,哪这么容易。”
刘培文也沉默了,他不是红学家,帮不了什么忙。
“真要需要帮忙做决定的时候,你儘管开口。”刘培文安慰道王扶临也点了点头,自前也只能如此了。
辞別了王扶临,刘培文时隔半个多月再次走出广播大厦的院门,回头望了望,上次来仿佛还是昨天。
这让他觉得有些恍惚。
此时的天气已经有几分热,回了家,刘培文给自己冲了个澡,振作精神坐在书房里。
《马语者》的英文单行本以及香江的《情人》单行本此刻都在桌上。
翻看了一番几本书的刊印情况,刘培文觉得无甚意思。乾脆收拢起来放在一旁,又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小王子看了起来。
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就是越看越不是滋味。
看到二十六章一句“你明白,路很远。我不能带著这副身躯走。它太重了。”他心生烦腻,乾脆把书合了起来。
站起来心绪不寧地步半响。他把几本新送来的书收拢起来,准备去给张白驹报个喜。
骑著摩托,一路飞驰来到后海南沿26號,什剎海的风景一如往常,此时夕阳西下,斜长的红色光芒把湖面铺满,微风吹过,波澜起伏的金光闪得刘培文紧紧眯著眼睛。
开门的是娄开兆,他抬眼看到是刘培文,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默默去关门。
“怎么了开兆?”刘培文笑著问道,“失恋啦?”
娄开兆垂头丧气地摇摇头,“姥爷怕是不行了。”
“啊?”刘培文闻言心中一沉,赶忙往正房里冲。
到了院子里,就看到来回步的娄玉栋“培文?你怎么来了?”娄玉栋有几分意外,不过马上把这份情绪拋在脑后,“老爷子不太行了,从前天开始就吃不进饭了。”
“去医院了吗?”
娄玉栋点点头又摇头,“去了协和一趟,医生说器官衰竭,没几天了,今天刚回来。”
刘培文沉默半响,吐出一句“我进去看看。”
进了屋,此刻张白驹正躺在床上,张川彩站著侍候在一旁,潘则是坐在床前,抓著张白驹的手。
“姥爷,我来看您啦!”刘培文凑到跟前,堆起笑容。
“培文?”张白驹僵硬的神色有了几分神采,挣扎著想起身。
刘培文赶忙把他按住,伸手从包里掏出那本情人来。
“姥爷,您看这是什么?”他把书的扉页翻开,翻到情人正文的第一页,递到张白驹的眼前。
浑浊的眼睛此刻已经有些发黄,不过当淡淡的墨香在身前縈绕,熟悉的文字展露在面前,张白驹终於还是精神了几分。
“发表啦!”他的声音有些哑,脸上是久违的笑意。
“是!”刘培文觉得鼻头有些酸,此刻强笑著,“总算没辜负您老的期望。”
“好!好哇!”张白驹讚嘆道。
“培文你是好样的,不过以后我怕是见不著你的书了。”他面色平静,似乎知道自己大限將至。
“昨天我看见小大帅了,”他笑著说,眼晴里满是对青春的怀念,“不光他,还有好多人。”
“我还想起了好多画,《平復帖》、《游春图》———“
他絮絮叻叨地说著话,节奏缓慢,时断时续。
刘培文低著头,心乱如麻,忽然看到潘的手有些颤抖。
“姥爷!”刘培文偷偷擦了擦眼泪,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您看看我,这趟忘了给您带吃的!我记得您上回跟我说,要吃起士林的冰淇淋来著,还想吃吗?”
张白驹闻言,神色有几分触动,他舔了舔嘴唇,似乎在回忆。
“冰淇淋什么味儿来著,想不起来了。”
忽然他苍老的眼里涌出几滴浊泪,“什么味儿呢,我怎么记不起来了呢———“
“您別急!”刘培文吸了吸鼻子,强睁著眼晴,笑著说道,“等一会儿,就一小会儿!我这给您买去!”
说罢,他转身出了门。
跟娄玉栋打了个招呼,刘培文出门跨上摩托。
“培文!”娄玉栋有些担心,“这都下午六点了,骑摩托去天津,路上危险,要不我跟你一起去?”
“没事儿!姨夫您还是留在这儿看好姥爷!”刘培文摇摇头,“看著姥爷这样,我在这呆著也是心里难受,还是去办点事儿吧。”
眼看刘培文態度坚决,一家人只得放任他离去,远远地看著摩托车的尾灯消失在路的尽头。
春末的晚风不算寒凉,刘培文把摩托速度加快,一路疾行,到了津门小白楼,已经是晚间八点多了。
饭店临近打烊,刘培文急匆匆地衝进去询问。
听闻刘培文的来意,厨师赶忙带著他去了后厨。
拉开冷柜,厨师问道:“你要嘛口味的?”
刘培文愣了,“最早是什么口味,您知道吗?”
“那就是奶油的,倒是也有,你稍等等。”
从另一个冰柜里取出半桶冰淇淋,厨师给他挖了几个球,用保温的盒子盛放好。
刘培文依旧不放心,“这到了燕京能保持不化吗?”
厨师摇摇头。
“那就把这一桶都给我!再裹上被!到时候我自己取中间的。”
在刘培文的催促下,一切准备终於就绪,把冰淇淋桶扎好,摩托车爆发出高频的转速声,如风般疾驰而去。
黑夜里的城乡道路坑坑洼洼,回去的路上,刘培文的车摔了两回,胳膊都擦破了,所幸买了冰淇淋的桶是铁皮做的,虽然有点扁,但有被包裹,倒是没有损坏。
再回到张白驹家,已经是半夜十一点了。
从厨房里取出个小碗,刘培文颤抖著手挖了几个冰淇淋球,送了进去。
“姥爷,您看,奶油冰淇淋!起士林的!”刘培文一脸的兴高采烈。
此时的张白驹面色已有些泛白,依旧是挨在床上。听到刘培文的话,眼神转动了几分,却是望向了潘,满脸都是爱怜。
“潘妃,餵我吃一口。”
张白驹开口就是潘少女时的名字。
一旁的娄玉栋赶忙伸过手,跟刘培文一起把张白驹扶坐起来。
老人如今坐著也是僂著身躯,一副无力支撑的模样。
潘愫接过冰淇淋,餵了一小勺。
张白驹的眼睛亮了,“嗯!是那味!”
接连吃了几口,他的精神似乎又好了起来,坐得也比刚才直挺了。
“培文啊!”张白驹的口齿也恢復了几分,“取京胡来,我想听!想听你拉的那个《大宅门》
了!”
“哎!”
此刻的刘培文已经是泪眼连连,压著嗓子答应了一声,出门去书房取京胡。
回来坐定,他思付片刻,一边拉著二胡,一边唱了起来。
“由来一声笑,情开两扇门乱世风云乱世魂平生多磨礪,男儿自横行站住了是个人!
无悔一腔血有意济苍生百年风雨大宅门!”
此刻刘培文心绪杂乱,他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腔调已经走音,手里的琴弦也有些不听使唤,似乎心中的一腔酸楚都倾注了出来。
一家子人此时都沉默地聚集在房间內,听著刘培文的唱词,已经是泪眼朦朧。
所有人都知道,老头此刻怕是迴光返照,命不久矣。
就在这京胡的百转千回的乐声中,张白驹瘫软在潘愫的怀中,笑著合上了眼晴,没了声息。
四月的夜空里降下了一颗星。
“爹!”张川彩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噗通跪在了床前。
一家人哭成一片,鸣咽的声音中,刘培文犹自唱著这首歌曲,手里的琴弦片刻不曾停顿,
只是眼泪早已糊住了双眼三天之后,墓碑前。
张白驹的死是静悄悄的。没有英雄般的礼敬,没有公开的悼念活动,只有三两个还在人世的好友和一些单位领导现场悼念。
此时墓碑前,只有张川彩一家和刘培文,
此刻,刘培文正把一页裁下来的纸用石头压在香炉旁边。
“培文,走吧。”张川彩喊道,
“哎!”刘培文给墓碑鞠了一躬,隨后跟上。
墓碑前只留下这张纸在被风吹得不时捲起边来。
那是《情人》的第一页,上面的文字是刘培文写的前言。
【古人云:“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情是个稀罕物,拥有金钱名望,未必有情。
情是个赔钱物,多了情,往往倾尽所有,身败名裂。
其实无论有情、无情,论到极致,都为人间正道。
这个有情人的故事,是为另一位有情人而作。他纵意人生八十余载,情字当头,未曾动摇,他比文中的故事更加传奇,以至於我所写下的故事,也不过是他人生中的另一种可能罢了。
瑾以本文,献给我敬爱的张白驹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