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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6章 死亡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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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6章 死亡日记
    11月16的夜晚,昌平西环里的陋居里,海籽浑身颤抖著抱著双膝,瑟缩在角落。
    他做了一个非常恐怖的梦。
    梦里是一个没有太阳的世界,黑夜笼罩著一切,包括他的肉体和精神。
    一剎那他觉得自己喝得很醉,或者曾经喝得很醉,仿佛有人在一直摇晃他的身躯。
    在这种沉醉中,他回到了在草原上的某个夜晚,那个夜晚有明亮的月亮,他知道,那是反射的太阳的光芒。
    异常明亮的月亮把荒莽的草原照得一片雪白,海籽眨了眨眼,这里就忽然变成了被皓皓白雪覆盖的雪原。
    他迈著双腿,趟过及膝盖的雪层,却奇异的並不觉得多么寒冷,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觉得不对劲,沉思片刻,他发现他也听不到草原上那特有呼啸的风。
    雪还在下,海籽开始叫喊,却喊不出声音。
    可是內心里,却有一个声音,时而宏大清晰,时而隱约微弱在迴荡。
    那个声音在说:
    “走罢!这里不属於你“走罢!你应该踏上天国的阶梯!
    “那里有永恆的太阳!
    “值得你永恆的歌唱!
    “让荣耀归於诗歌,光明归於烈日!
    “而你,也將归於死亡!”
    海籽循著声音的方向拼命的跑,他衝进雪地,想找到那个人究竟在哪儿,只可惜雪越下越大,一开始只到膝盖,渐渐没过了腰,最终竟是要埋住口鼻,他不得不仰著头拼命呼吸,奋力的扒开眼前的积雪,才得以喘息。
    就当他即將找到声音的来源的时候,他发觉自己终於踩到了硬地,他伸手摸了摸,那是確石和枕木,顺著它们,是两条冰冷的、震颤著的铁轨。
    遥远的声音忽然变成了火车悽厉的汽笛,那声音呼啸著,仿佛穿行而过的山,在他的耳边、发梢、皮肤、骨骼上彻底贯彻。
    “呼!”
    他大汗淋漓地醒过来,昏弱幽暗的陋室里,只有一扇小窗,透露著窗外的月光。
    好亮啊,跟草原上的月亮一样。
    海籽忽然觉得有些冷,环顾四周,却发现被子在床角,叠得整齐。
    桌上的灯还没有熄灭,空荡的酒瓶子正在地上。
    我大概是,喝多了吧?他揉了揉酸楚的脑袋,忽然眼神在桌上的稿纸定格。
    那稿纸黑压压的,看起来很脏,但脏得很均匀。
    这是什么时候写的?是我写的?
    海籽回忆不起来了,酒后的难受开始占领他的身体,他纠结了半响,才终於下了床走到了桌边观瞧。
    稿纸上,赫然是密密麻麻写满了一整页的“死”,这些字写得无边无际、无拘无束,
    大小各异,但笔跡与自己的分毫不差。
    他忽然惊悚得汗毛直竖,旋即又觉得有几分轻鬆和释然。
    这是我內心的渴望吗?爱人远去,人生苦痛,写诗又有什么用?哈!换几个钱?都寄了家里,剩下的,都不够买酒。
    只是我自己消失的话,可能也无人在意吧?
    看著这张稿纸,他苦涩地笑了,与幻灭的一切相比,死亡好像更简单一些。
    坐在桌前,他决心先写遗书,他要把自己的事情交代清楚,走的坦荡。
    诗歌交给谁?我还剩下什么东西?
    他环顾四周,疯一样地扫荡著,一件件清点翻阅,忽然翻出了藏在抽屉里的一个隨身听。
    刘培文寄给他的隨身听,不知道为什么前一阵才收到,里面还有一盘磁带。
    信上说,鼓励他走出来,去爱自己。
    可是他当时拆包裹时醉得太厉害了,没看仔细就收了起来。
    事实上,从草原回来之后的几个月,除了在学校的时间,他经常喝得酪酊大醉,以至於这个隨身听竟然静静地在这里躺了很久,被他完全的遗忘了。
    他鬼使神差地摸起来,按下播放键之后,才发现需要耳机。
    耳机呢?
    他急切地寻找起来,翻箱倒柜找了半天,才发现,原来耳机就在刚才拿出隨身听的时候,落在了地上。
    甚至有一只耳朵还被他踩了一脚,壳子已经裂纹。
    他心疼的捧了起来,细细地擦乾净,把一切准备好,这才重新按下播放键。
    清幽舒缓的吉他声在耳边响起,被踩坏的右耳还额外响过细碎的电流声。
    当刘培文的声音响起,他剎那间就发现,这是他写的那首《九月》。
    “目击眾神死亡的草原上野一片”
    当诗歌因为音乐的节律被重新断句,当温柔悠扬的人声沉稳的唱著自己写下的旷野,
    海籽忽然有了一种全新的感受。
    这是他写诗时不曾感受到的一种豁达与宽广。
    “原来我这首书写孤寂与死亡的诗,还可以这样解读、传唱吗?”
    他没说话,继续听著歌。
    听到后来,歌曲中忽然传来一阵悠扬的笛声,一种名为希冀的野草开始生根发芽。
    这首歌像是一碗甘霖,浇筑的是弃世诗人与歌者的洁净灵魂。
    “..—亡我祁连山,使我六畜无藩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妇女无顏色——”
    突然插入的诗歌朗诵,让海籽瞬间回到了那个自己在苍茫草原的夜晚。
    那一夜,他也曾在呼啸的风声中,听到草原上迴荡千年的《匈奴歌》。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有人懂自己!
    当“只身打马过草原”的歌声与吉他挥弦的声音同时击中內心,此刻的海籽忽然泪流满面,连绵的眼泪滴落在写满“死亡”的稿纸上,把纸张糊成单纯的水墨画。
    片刻后,他重新倒带,再次开始播放,
    海籽被这音乐中突如其来的认可和感动震撼到了。他沉思良久,忽地想起什么,赶忙翻出刘培文当时隨物品寄来的信。
    【海籽:
    《九月》一,我惊为天人,脑海中忽然有了无数想法,乾脆给你录了一首歌,声音不专业,只求能唱出我对诗中之意的感悟。
    当二十二岁的你觉得人生毫无意义,只有孤寂和死亡才是这片土地永恆的主题,我不能给你更多的答案或解释。
    但是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就我个人而言,我认为生命的维度不仅仅只有一次。
    当你战胜死亡的时候,你会像一只脱了壳的金蝉,假身死去,自我愈加强大。
    我想,关於爱也是一样,没有人规定这世界只有一种爱或只能爱一个人,更没有人说过爱不可以再次获得。
    既然爱的失去並非永远,失败的你获得了成功者不会拥有的机会:重新来过。
    哪怕一次也好。
    刘培文九月于晴园】
    放下手中的信,海籽再次听起了歌,这个夜晚,刘培文的歌声不知道多少次在他耳畔响起,直到榨乾了电池最后一丝力气。
    海籽望向窗外,月亮下去了,天色极度黑暗。
    可他知道,太阳即將升起。
    在至暗时刻,昏黄的檯灯下,他开始写起了日记。
    【十一月十六日,夜我一直就预感到今天是一个很大的难关:一生中最艰难、最凶险的关头。我差一点被毁了。
    这一晚我逃离了一次死亡,另一个我死了,而我侥倖活了下来,我体会到了生与死的两副面孔,似乎是多赚了一条生命。这生命是谁重新赋予的?
    我想,把我从沉溺中救出的,是我如今的灵魂导师,刘培文先生。”】
    刘培文並不知道自己录的这首歌真的发挥了作用,此刻他正在听何晴对於《闯关东》
    的评价。
    回来一个多星期,忙碌於各种匯报、座谈、採访之后,他终於有时间潜心把这部煌煌六十余万字的小说正式收尾,书写完毕,如今书稿的最后一部分正在何晴的手上。
    “你这部小说,写得很特別。”何晴看完之后思考了半天,才开口说道。
    “一开始我看朱开山和人在金矿里斗智斗勇的时候,我觉得朱开山就是这部小说的主角。后来看了传文、传武、传杰他们各自的故事,我又觉得,朱家三兄弟才是主角。可是最后传文成了汉奸、传武死了、传杰也泯然眾人,看得我难受。”
    “后来我想明白了,你就是要把这个时代山河破碎,求生艰难平等的分担给每一个人,用句不恰当的话说,就是谁也別想好。
    “所以老朱家打小说开始到最后,从来没有一家齐聚的时候,就连拍全家福都少人,
    我发现这个细节之后,难受了好久。”
    刘培文摇摇头,“其实在某一个时空,他们是聚在一起的,只不过故事里的人不知道罢了。”
    他翻了半天稿子,指给何晴:“你看,就在这里。”
    刘培文说的情节是传武把鲜儿拉过来的时候。彼时彼刻,那文人在屋里,老两口在桌子正座,秀儿是桌上的客人,玉书则是陪著夏掌柜来做客,在这个方圆不足十米的同一时空,老大正在穿著新衣服,老三在下面帮忙,传武和鲜儿在爹娘面前。
    他们中的很多人,此刻还不是一家人,但是这时,已经是“全家”唯一的团圆时刻。
    何晴看了半响,长嘆一声。
    她朝著刘培文了一眼:“男主角我想不清楚,女主角我却能看明白,就是“鲜儿”,可是,你就非得让她一个女人把所有的罪都受了才行?”
    “你不懂!”刘培文嘿嘿一笑,“性別一换,不知道要多费多少笔墨、多死多少人才能有这样的效果。”
    鲜儿这个角色,可以说是贯穿整个《闯关东》的悲情人物,她本来可以过得很好,但为了爱情,她奔波千里,却迫嫁给別人、入戏班子、被地主霸占,歷尽千辛万苦来到东北,才发现自己爱的那个人,那个一直支撑自己走下来的精神支柱早已背叛了自己。
    她有著天大的委屈,却没有半分的犹豫,她做土匪、打鬼子、几次濒死,与传武生离死別。
    她嘴上经常说,“咱都得认命”,可其实她永远不认命,永远要成为更好的自己,这种敢於追求、努力自强的精神內核,与她个人的悲剧命运交织在一起,才格外让人意难平。
    “我看你啊,后面怕不是要被读者骂。”何晴总结道。
    晴园里的两人討论著故事的结局,更多的读者才刚刚开始看到故事的开始。
    隨著《十月》第六期正式发行,在封面上的“刘培文《闯关东》”吸引了无数的读者。
    而他们不知道,看连载的痛苦,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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