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复製品
椅上的人,身体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
那双浑浊的眼睛,费力地、一点点抬起,聚焦在凌清玄的脸上。
瞳孔深处,似乎有微弱的光亮起,但旋即又被更深的疲惫和痛苦淹没。
绷带下,发出了嘶哑、乾涩得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
“师……父……”
“您……终於……来了……”
竹观鱼站在门口,听著这简短的对话。
赵慕仙的目光,艰难地从凌清玄脸上移开,缓缓转向站在门口的竹观鱼。
那目光浑浊,带著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凌清玄静静看著赵慕仙:“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赵慕仙重复了一句,绷带下的喉咙发出嗬嗬的、类似笑声的怪异声响,充满了苦涩与绝望。
“师父……您当年……留下的《凝冰劲》……真是……好东西啊……”
他断断续续地说著,语速缓慢,却带著一种倾泻而出的悲凉。
“基金会……看中了它……看中了它带来的……细胞活性……远超常人的……生机……”
“他们……招揽我……许诺……共享永生之秘……”
“我……信了……”
“然后……我就成了……这副鬼样子……”
他试图抬起一只缠满绷带的手,但只是手指微微颤动了一下,根本无法抬起。
“他们……抽我的血……割我的肉……提取……所谓的……『活性细胞』……”
“用这些细胞……像培植菌菇一样……在那些冰冷的罐子里……『复製』……一具又一具……我的身体……”
竹观鱼听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出,比《凝冰劲》更冷。
赵慕仙的声音带著刻骨的嘲讽:“他们……想用这种方法……实现意识转移……实现……您当年提出的……『神意不灭,肉身可替』的构想……”
“可是……师父……您看……”
他努力转动眼球,看向旁边那个充满淡蓝色液体的玻璃舱。
“这些复製体……”
“它们是……残缺的……失败的……”
“就像……催熟的瓜果……看著像……內里……早就烂了……”
“寿命……短的……只有一二年……长的……也不过一两十年……”
“而且……重病缠身……臟器衰竭……神经萎缩……比最痛苦的绝症……更折磨……”
“而我……”赵慕仙的声音越来越低,充满了无尽的疲惫,“我这个『本体』……也被他们……一次次抽取本源……早就……油尽灯枯……”
“师父……您说的对……这条路……走不通……”
“他们……只是造出了……一堆……可怜又可悲的……怪物……”
“而我……是最大的……那个怪物……”
他的话语停下,密室內只剩下仪器运转的微弱嗡鸣,以及他粗重艰难的呼吸声。
竹观鱼看著眼前这悽惨的一幕,心中波澜起伏。
他想起在赵家的赵老爷子。
或许基金会的人早就渗透了哪里,大少爷当时召集的枪手也很诡异。
凌清玄沉默地听著,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
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看著自己昔日的弟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
“……可惜了,你也只是一个复製品。”
凌清玄的声音平淡,没有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
这句话落下,密室內死寂。
椅上,那缠满绷带的“赵慕仙”身体猛地一颤,不是震惊,而是一种更深沉的、仿佛连最后一点支撑都被抽空的垮塌。
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著凌清玄,绷带下发出“嗬嗬”的、不成调的气音。
竹观鱼心头亦是一凛。
复製品?眼前的惨状,这滔天的恨意与绝望,竟然也只是……贗品?
“不……不可能……”绷带下的声音嘶哑破碎,“我的记忆……那些痛苦……都是真的……”
凌清玄走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著他。
“记忆可以灌注,痛苦可以模擬。派屈克最喜欢玩这种把戏。”
“你以为你是赵慕仙,承载著他的记忆,承受著他的痛苦,甚至……继承了他对武道的部分感悟。”
他微微俯身,指尖隔空轻轻点向那缠满绷带的头颅。
“但核心呢?那份独属於赵慕仙的、歷经磨礪才锤炼出的『神意』,那点真灵……他们复製不了。”
“你,还有外面那些失败的躯壳,不过是承载了一段混乱数据的皮囊。连你自己都分不清,哪些是赵慕仙的记忆,哪些是基金会为了控制你而编织的幻象。”
“段天一……那个崑崙的弟子,才是他们选中的、承载你大部分『记忆备份』的最新容器吧。他心甘情愿,是因为他本就流著赵家的血,是你的儿子,对么?”
“赵慕仙”的瞳孔剧烈收缩,呼吸陡然急促,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锤砸中,整个佝僂的身体都在绷带下剧烈颤抖。
“至於真正的赵慕仙……”凌清玄直起身,语气淡漠,“很早之前,我就救了出来。阿福那小子,一直觉得师兄出事是他的过错,心有魔障,便留在赵家,守著那个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本体。”
“你们这些复製体,记忆互相污染,纠缠不清,早就迷失在真与假的迷宫里,连自己是谁都確认不了。”
“嗬……嗬……”绷带人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喘息,眼中的光彩迅速黯淡下去,最后只剩下一片死灰。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怨恨,在此刻被证明建立在虚无之上,彻底崩塌。
凌清玄不再看他,转身,面向那巨大的、布满仪器的墙壁。
他抬手,並指如剑,隨意一划。
没有声音。
但一道无形的、极寒的意念如同水银泻地,瞬间蔓延至整个地下空间。
“咔嚓……滋滋滋……”
所有精密的仪器,屏幕,管线,无论是闪烁著指示灯的还是沉寂的,表面瞬间覆盖上一层厚厚的、不透明的玄冰。
內部传来元件爆裂的细微声响,指示灯成片熄灭,浓密的黑烟刚从缝隙冒出就被冻结。
冰冷的白霜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爬满墙壁、天板、地面。
整个基地的能源嗡鸣声戛然而止,备用电源甚至来不及启动就被彻底湮灭。
黑暗降临,只有墙壁上那些发光的晶体和凌清玄周身无形的微光,提供著惨澹的照明。
温度骤降,呵气成冰。
竹观鱼感到《凝冰劲》自发加速运转,抵御著这深入骨髓的寒意。
他静静的看著师祖的背影。
“走吧。”凌清玄开口,声音在死寂冰冷的空间中异常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