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被改写的「哀歌」
第119章 被改写的“哀歌”
夜色深沉如墨,夹杂冰冷雨丝的寒风正不知疲倦地掠过荒芜山丘与泥炭沼泽,发出鬼魂呜咽般的悠长呼啸。
在这片远离城市灯火与文明秩序的荒野腹地,一个废弃数十年的巨大採石场里当下却摇曳著数百点跳跃的火炬光芒。
这里就是芬尼亚兄弟会今晚举行神圣集会的秘密地点,数百名来自都柏林各行各业勇敢且狂热的爱尔兰民族主义者正聚集於此。
他们中有码头工人、小店主、失意诗人,还有几位来自三一学院怀抱理想主义激情的年轻学生。
他们每个人的脸上都带著见证神跡降临前宗教式狂热的肃穆表情。
林介与朱利安就混杂在这片瀰漫著火药与威士忌味道的躁动人群之中,依旧穿著最不起眼的外国学者与追隨者的偽装。
他们的位置不好不坏,离用方形石块临时搭建的祭台不远不近,刚好处在一个既能清晰看到祭台上的一切又不会因过於靠前而引起不必要注意的观察哨位。
林介的心跳异常平稳,他的右手看似隨意地插在口袋里,手指却紧紧包裹著带有不確定性的临时武装。
由音叉铜线与电池构成的简易装置其负极铜线末端,已被他以隱蔽的方式缠绕在自己的食指之上,而闪烁微光的夜鶯残片则紧贴著他的掌心。
只要他將缠绕铜线的食指与残片轻轻一碰,一个灵性闭环就將在瞬间形成。
他的目光扫过周围满脸通红的革命者们,心中没有怜悯也无嘲讽。
人群中不知是谁发出一声激动的低呼:“他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立马聚焦在那座被数十支火炬照得亮如白昼的简陋祭台上。
只见白天在盖尔雄狮古董店里与他们有过一面之缘的年长歷史学者,正被数位表情冷酷的持枪护卫簇拥著走上祭台。
他的手中正用一块同样是深绿色並绣著金色凯尔特结图案的华丽天鹅绒,极其郑重地包裹著一件长条形圣物。
全场陷入沉寂,只剩下寒风掠过採石场巨大岩壁时发出的呜鸣声。
年长的共和派领袖站定在祭台正中央,那张具有学者儒雅气质的脸上也因激动与神圣使命感而涨得通红。
他用庄严姿態揭开了包裹圣物的绿色天鹅绒。
神跡降临了。
一把美得足以让任何看到它的人都为之窒息的古老竖琴出现在大家面前。
它的琴身由一整块呈现月光般乳白色的半透明不知名木料雕琢而成,其表面流动著天然螺旋形纹理。
它的琴弦则由十三根闪烁璀璨光泽的银色金属丝绷制而成。
整把竖琴都散发著古老、具有自然神性与悲伤美感的强大灵性气息,它不仅是一件乐器,更是一件活著的艺术品与沉睡了三百年的诅咒本身。
共和派领袖的声音颤抖:“我的兄弟们!我的同胞们!”
“今天在这片同样见证了爱尔兰被压迫血泪史的古老土地上,我將用我这双同样流淌著盖尔人血液的手为你们重新奏响那首沉睡了近三百年的不屈战歌!”
“这把银弦竖琴是盲眼塔洛那位伟大的吟游诗人与爱国者留给我们最后的遗產,它的歌声曾被叛徒的鲜血玷污曾被征服者的谎言尘封,但今夜它將在这里重生!”
“它將用歌声来唤醒我们每一个人灵魂深处早已被遗忘的属於狼、属於鹰、
属於我们伟大凯尔特先祖的野性!”
“它將吹响我们这一代人反抗英格兰暴政的第一声號角!”
他煽动性的演讲瞬间將现场的气氛点燃。
“吼!!!”
数百名狂热的爱尔兰人高举起手中的武器与酒瓶,发出了地动山摇般的巨大欢呼。
而在另一边的奥康纳庄园藏酒室里。
威廉安静地守在唯一通往外界並由厚重橡木与铁条加固的大门前,怀中横放著他从不离身的温彻斯特步枪。
在他的脚边,名叫派屈克的年轻刺客少年正被一根粗大麻绳捆得如同粽子般动弹不得,嘴也被一块破布死死堵住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呜呜声。
藏酒室最深处,这个故事的悲剧核心凯文则蜷缩在一堆橡木桶后。
他的脸上是恐惧与神经质的表情,死死抱著双膝,身体剧烈颤抖。
他清楚时间到了。
他被预言的生命中最后一个夜晚已经来临。
他在等死。
採石场上共和派的领袖慢慢坐下,將那把银弦竖琴抱在怀中。
然后他的手指轻轻抚上了十三根闪烁星辰光泽的琴弦。
全场再次安静,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人群中林介的右手也在口袋里握紧。
他缠绕无氧铜导线的食指与贴在他掌心上的残片间距只剩下不到半厘米。
成败在此一举。
共和派领袖的手指终於动了。
“錚”
一声悠长悽厉仿佛不来自人间的奇异哀嚎,立刻响彻整个採石场。
在场的数百名爱尔兰人在听到这声哀嚎之际身体都猛地一僵,狂热激情的脸被来自血脉深处的悲伤与恐惧取代。
他们感觉自己的灵魂被一只无形的冰冷大手狠狠攥住,然后开始疯狂向外撕扯。
也就在同一瞬远在数公里外的奥康纳庄园里,正蜷缩在橡木桶后瑟瑟发抖的凯文·奥康纳身体也同样一僵。
一股要將他整个灵魂都撕成碎片的巨大痛苦从他的颅腔深处爆发。
他发不出声音,只是用双手掐著自己的脖子,眼睛因痛苦而向外凸出。
他的生命即將以最诡异的方式迎来被预言的终结。
也就在这万念俱灰的最后一秒。
林介的右手握紧。
缠绕铜线的食指与残片完成了最后闭环。
“嗡!“
高频率声波以林介的身体为中心扩散了出去。
这道声波没有摧毁任何东西。
它只是化作一位调音师,在那场即將要將所有人拖入地狱的诅咒交响之中强行插入了一个全新对位声部。
於是不可思议的一幕发生了。
採石场上那些承受著巨大痛苦的爱尔兰人,他们突然感觉到那股要將他们逼疯的悲伤与恐惧迅速消退了。
剩下的只有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史诗感、宏大而悲壮的力量感。
他们感觉自己的灵魂被盲眼塔洛不屈的英灵附体。
他们亲眼看到了自己的祖先在反抗英格兰暴政的战场上英勇衝锋的身影。
他们亲耳听到了凯尔特的神只们在那座名为塔拉的圣山上所吹响的古老战爭號角。
致命的诅咒核心被来自於墓穴夜鶯用以诱惑他人的安抚声波给意外地中和掉了。
而被剥离恶意后那首《血泪葬歌》本身蕴含的属於吟游诗人的纯粹民族悲愴与反抗精神的艺术感染力,却被完好无损地保留甚至放大了。
在奥康纳庄园里,即將要窒息而亡的凯文也同样感受到了这种变化。
他濒临撕裂的灵魂忽地被莫名而来的温暖力量治癒,他觉得自己的心臟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一股剧烈却不致命的心悸传遍全身。
然后来自死亡的痛苦与恐惧隨之消失。
他整个人虚脱般瘫倒在地,大口呼吸著空气。
他还活著。
他平安无事。
诅咒在林介的篡改之下。
从一场充斥恶意的谋杀。
变成了一场激情的爱国主义精神洗礼。